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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行更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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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6 07:55: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更行更远,还生

莫非

November 22, 2009

漂流到异乡,尚未在西方文化中扎根,我们必须靠自己来整理经验,为自己的生命观、世界观重新规画出一条生路。而写作,又赋与人一种自省的能力,可以重新让我们走过的生命,像底片一样显影…… 

常常思考飘至海外的人,生活在文化沙漠中,也已被国内文学界给遗忘了,是什麽仍促使我们用中文写作?为何我们中文写作的生命力还特别强悍?像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尤其,很多人原本不学文、也不曾写过文章,来到海外后数年,有一天,忽然执起笔就开始写起来。这其中写作的动力是什麽?什麽是我们在文化沙漠中写作的泉源?


如果今天回国定居,还会不会写呢?也许不会。在那百花齐放的环境下,会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很多话别人表述得比我好,还表达得如此深刻,我又为何要写?所以,这中间是否有文化距离产生文字书写的关係?


我就个人的经验与观察,简单归纳了几个原因。


(一)乡愁


无可否认,任何一种迁移,都是一种剥离,对所来处会有不捨与疼痛,对新居地又还未产生认同感,所以对故乡,自然会怀有强烈的依恋与归属感。尤其语言文化愈打不进所居地的,愈容易对原来所来之处认同,会不断地想把记忆中的家乡投射至所居地。所以下笔时眼光保守,不断回顾,写出来的文章,也多属感时忧国,乡愁情怀。


(二)地理迁移,引起心理动盪


也有些人写作真是因为有感而发。当人的生命版图自一个地方断裂,再在另一方接起时,许多既有的观念、想法、安全感、认同感全都会被颠覆,社会学中称此为「思维转移」(Paradigm Shift),尤其是文化愈成两极,就愈容易受文化震撼(Culture Shock)。但由台湾或大陆到香港、东南亚,就没有东方到西方的震撼大。当人由一个文化移植到另一个文化时,心理会特别敏感、脆弱,因之会产生许多感触,特别会有感而发。此时写作,在观点上是用东方观点,来描述我们对西方的震撼或观察。会有两个文化的比较与思想整理。


(三)用文字重建断裂思想


但对我这样的小留学生,又有用文字来重建断裂思想的作用。多年前,曾参加过一个写作同好小组,裡面中文程度最好的,是一位在国内念到大学毕业出来的。其馀的有小学二年级便移民到东南亚的,也有小学四年级来美的,有初中到阿根廷的,我则是高中毕业出来的。我们的语言背景溷乱,文字驾驭能力都有限,有的中文能力则是靠读武侠小说维繫下来。


但却奇怪地,我们全都喜欢用中文来涂写,虽然不见得能发表,但写总没停。多年后常思考,我们喜欢用中文写作的背后动力是什麽?是乡愁麽?是对文学的兴趣麽?


若说是乡愁,实在谈不上。因对我们这种自小离家、三迁四移的人而言,乡愁是一种很模煳的感觉。人很难在残缺的记忆中,去指认任何一块地方说:那就是我们的家乡,更谈不上因思念而成愁。


而对异国文化,我们也没什麽排斥,白先勇在〈芝加哥之死〉中有个吴汉魂,以死来抗拒在异域的异质化命运。这样强烈的内心冲突我们没有,我们没有那样沉重的文化包袱。出国时,我们那一群小留学生对人生还很懵懂,对文化本来便没有什麽取捨能力,异国语言、文化与风俗,又是股巨大的吸纳力量,我们很容易便为环境所重塑了。所以我们写,绝不是为了乡愁,我们是往外看、往前瞻的。


所以,我们为什麽写?渐渐发现我们写,是想用文字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有人说:「走过的路,必留下痕迹!」这句话对我个人来说,要成立,必须先有两个前提:在生活的路上要先懂得回头看,然后要有一种方式来记录整理,痕迹才会真正留下。而这记录整理的方式,若没有一种熟练到能运用的文化语言,便留不下任何痕迹。因为语言连带着我们思想的基座,这是为何许多人到异乡的前几年,想打入英文,又没刻意保留中文,便会进入到一种语言断层的现象。


而语言断层,便会带来思想断裂。这点余秋雨曾在《文化苦旅》书中讨论过,我则是亲身走过、验证过。这也是为何过去我们所读到关于小留学生的文字,全是第二手的报导。有第一手经验的人,或者没有回头的习惯,或者没有中文文字,因而走过的路,无法留下任何中文痕迹。


也有人是一旦超越国界,在不同的文化中渐行渐远,便会想重新定义自己,想为自己在新的环境中重新定位。然而异国文化无法代为表述,或为我们整理自己。原本生活在本乡文化裡,有文化知识分子为我们看、为我们思考,由媒体、文化中我们可以找到情绪的出口,也可以跟随中国文化根源性的经验来走。但漂流到异乡,尚未在西方文化中扎根,我们必须靠自己来整理经验,为自己的生命观、世界观重新规画出一条生路。而写作,又赋与人一种自省的能力,可以重新让我们走过的生命,像底片一样显影。所以我们会想写。


但是在海外写作也有困境。2003年世界华文作家协会裡,中山大学外文系教授张锦忠有篇论文〈马华文学及其周边华文文学场域〉,其中提出马华文学及其周边华文文学场域的流动方式有二:一是由「华文」流向「中文」,二是由较弱的文学系统流向较强的文学系统。这也可拿来参考北美的文学场域。我们也有同样的困境。


(一)中文语言的困境


同样的茶,泡不同的水,定会走味儿。有的茶还愈泡愈澹,失了茶味。在我看来,文字语言是海外写作的最大困境。语言学家爱德华(Edward Spair)在《语言论》中曾说:「语言不脱离文化而存在,不脱离那种代代相传,决定着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信仰总体。语言是我们所知道的最庞大最广博的艺术,是世世代代无意识地创造出来的无名氏的作品,像山岳一样伟大。」所以,语言像山,是由文化中许多无名氏创造出来的作品。


然而身在海外,在中国文化之外,我们没有这样的山,只有沙漠。我们身边没有创造中文语言的无名氏,只有中英夹杂的老中与老美。我们的工作环境、邻居,甚至配偶,都可能与我们用纯洋文互动。生活中缺乏中文语言的养料,原有的一点也在被异文化渗透、剥削,在不断地被消减。所以虽然我们是主动移民,但我们的中文语言则无可奈何地、或多或少会被异文化殖民。 (上)

(寄自加州)

[此帖子已被 406439028 在 2009-11-26 8:01:34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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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6 07:5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是脱离了水的鱼,所以在异乡用中文写作,是在旷野裡开道路,在沙漠中开江河,对文字的敏感度自然会差。第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奖决审记录中,几位评审便曾有一致的看法,说进入决审的作品,「在题材上有开阔的视野,但文字则普遍不够洗练」。身为一个得奖者来说(我得了散文评审奖),这样的看法我完全同意,因为这现象有其背景。我们创作者若想突破,便不能只停留在「华文」,那种社会、生活性的语言,而是必须进入文学性的中文,在文字、辞藻上提昇。

但文字上的供应靠什麽?靠阅读与自己琢磨,《世界日报副刊》可以说是我们大部分海外作者的中文范本,副刊上的作者,则是我们纸上的中文老师。当然还得买书,但海外中文书局实在有限,卖的书也以畅销、排行榜为主。能搜刮的书实在有限,还好近来网路书店方便,总算补足一些,但仍是逆流行舟。我们基本上是在打一场障碍赛,是带着枴杖上阵。


张锦忠教授提的「由较弱的文学系统向较强的文学系统流动」,北美也是如此。因北美的文学系统条件不足,我们的出版还是以国内出版社为主,靠国内较强的文学系统来提供散布管道。但由海外冒出来的作者,国内不管是出版社或读者都从未听过,所以我们得争取在国内平面媒体的发表机会,或参加文学奖比赛,所谓的打入国内,以弱势打入强势,是迫不得已的流动走向,也异常辛苦。


我们出版在台湾或大陆,读者在北美,海外作家普遍又在中年以上,国内读者则以年轻学子居多,中年的世界无法迎合青年的诉求,海外的题材也难在国内引起共鸣,如此种种,当然会造成出版社对海外作家的作品,比较却步不前。


不只如此,发表、出版过的作品,也缺乏读者回应,缺乏诠释的社群。我们完全是在一个孤立的状况下写作,孤军奋战。都说写作是一条孤独的路,海外写作更是一条孤独裡面的孤独路。


边缘性生创意:


海外写作利境。


但这常是一体的两面,边缘性生断裂也生创意动力。与文化遥遥相对某些方面来说,也对文学的本质有利。


在海外闭门造车老实说也有其益处,比较不会受国内主潮流影响,台湾迷村上春树、流行讨论高行健时,我们可以不受干扰地用我们自己的声音来创作。我们也没有任何主义限制,无须活在党派、国家框框,因此更有思想的空间。就因为听不到众声喧譁,便比较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可以从中建立起自己的风格。因此,边缘性书写对塑立独特风格有利。


因地理距离,海外作者与读者、出版社老隔一层,无法讨好读者,自然也不会媚俗。出了书也上不了媒体促销;得了奖,如果有掌声传到这也稀落了。基本上所有由写作衍生出来的活动,都因隔一片大海而沉寂了。整个文学世界似乎减缩了,书写中比较荣耀和讚扬的部分似被否定了,但也因而回归写作的本质和内容,我们完全回归到为写作而写,更靠近真正的文人本质。


前面提到海外题材难在国内引起共鸣,会造成出版社对海外作家的书却步不前。但也看到海外作家仍有在国内出版的,且风评不错,我想不只在文字上真正拔尖,也和写作的题材,能为国内带来开阔的视野有关。


这是海外写作独特之处,因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化的土地上,关怀面不侷限于一小岛,或单一的大陆文化。我们可涉猎的面较广,面对世界的冲击也首当其冲。而且相较于那些完全生活在自己文化裡的人,他们会因地域限制了眼光,看事倾向只有一个视野、一个角度。我们身在海外的不同,正如我那篇文章〈文生与文汉〉所写,来到此地久的人,只要你对异文化够开放,你裡面便会存在两个人:一个美国人,一个中国人;有两个名字:英文名字与中文名字。我们也有了两个视野和两个角度。


当我们用两个视野看这大世界,读其中的小人物,自然下笔会有一番不同的气象。这就是边缘性生创意,海外写作的利境。


虽然我们有思想空间,纯为写而写,以及有开阔视野,但并不代表我们就已开拓出属于美国本土的华文文学论述了。因一提到「边缘性」,就意谓着有一个「中心」,那个「中心」或是台湾、或是大陆。当我们遥遥寄生在国内文坛时,文学是否多少会受限呢?


1998年在新加坡一文学会议中,周策纵教授提出两个观念「双重传统」与「多元文学中心」,引起了我深度的思考。


所谓的「双重传统」是指海外华文文学,虽然扎根在先秦发展下的中国文学传统上,但还不够滋养当地华文文学的成长与结果。因为我们所居地,有完全独立的土地、民俗与文化所组合的在地经验。我们的文字,由华文走向中文后,仍因所在地的特色,会被琢磨成独属于在地化的语言。所以,本土写作应以中国文学传统为根,再结合生活所在地的生活经验与文学传统,来形成当地的本土文学传统,便是为「双重传统」。


而本土的文学传统建立之后,便不再是中国文学。因中国文学是以「中国」为中心,我们生活在海外,若能建立自己的文化与文学,自然可以形成另一个华文文学中心。这是十分地「后现代」,颠覆原有的边缘与中心。所以马来西亚可以是一个华文文学中心,新加坡也是华文文学中心,如今北美也可作如此努力,在文学上另创格局。


像马来西亚的黎紫书,北美的张让等,都是走上这样的路。这也是我正在思考努力的方向。因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乡愁吧!我们也无法複製台湾、大陆两岸的生活经验,因而无法複製台湾或大陆文学,我们需要写出属于美国本土的华文文学。就像台湾无法複製大陆经验,而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也成为一个独立的文学中心。我们是否能从台湾的附属性脱离,走出一条属于美国的新题材与新形式的华文文学呢?这对我们写作的路绝对是一个挑战。也因此,写作生命可以生生不息,更行更远,还生。(下)

(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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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2 22:57: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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