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刘荒田的评论(3):刘荒田小品文的魅力与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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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荒田小品文的魅力与特色fficeffice" />

——喜读《刘荒田美国小品》一书

黎少雅

刘荒田是个十分勤奋的作家。

因为近年从报刊上屡屡看见刘荒田的散文作品，我的心中萌发了研究他的散文的动机。通过与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ProductID="黄运基" w:st="on">黄运基ersonName>先生联系，他给我发来一个电子邮件，把他的一个散文集《刘荒田美国小品》惠赐给我。这是刘荒田即将出版的一个集子，是从2500篇这样的作品中精选出来的。2500篇，这是一个什么数目？中国有几个作家能有这样的小品文创作数量？单从数量来看，就可看到作家在小品文园地所挥洒出来的汗水了，从中也可看到刘荒田对艺术的痴爱和执着：他的创作主要是业余进行的，二十多年来在美洲大陆打工、养家糊口之余构筑他的文学世界，唯其如此，就更可见出他的作品生活的鲜气与亮色，何况，目下全球遭遇信息技术和人类五花八门的娱乐方式的冲击，除了极个别畅销作家，文学几乎无利可图，“万言不值一杯水”，刘荒田对缪斯的痴恋，真是耗尽心血了。

面对刘荒田的集子，我有很多感慨和联想。

从文学史和文学现实来看，制约一个作家的文学地位的因素会有很多，除了作家的个人才华、艺术成就外，尚有一些非文学因素。这些非文学因素一般的文学史都不会提及，但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如作家的官职、作家的财富所造成的社会影响、作品的数量、作品的题材、是处在文学中心地带还是边缘地带、作品写出来后有没有人去评论研究、是否与某些权威文学评奖评委有交往或关系，是不是赶上潮头，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像《红楼梦》那样，仅靠一部未发表的手抄稿而名满天下，流芳百世，鲜矣！何况曹雪芹是贵族出身，曾有显赫家世、其家庭与皇帝交往背景，虽后来跌入“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穷困境况，还与北京上层知识分子有交往，使他的作品不至于被埋没。要是换了别个地位普通的文人，屡遭碰壁，失望起来，一把火将手稿烧了，焉知会不会还有后来名垂青史的《红楼梦》！

当然，能够经得起岁月长河的淘洗和艺术铁律的检验，还在于作品的自身的价值。看看中外文学史，多少由于非文学因素而造成的文学荣名被艺术规律无情地淘汰掉，不管其原来曾经有过多少闪烁光环、显赫声威。文不在于长短，也不在于数量多寡，而在于思想和发现，在于是否有独特的美学个性和艺术功力。不少长篇巨制，纯粹是鲁迅所说的“浪费别人时间”的语言垃圾。历史上，乾隆皇帝写了四万多首诗，以“高产优质”自豪，可是没有一句流传下来，敌不过平民阿基米德的一句语录体散文“如果给我一个支点，我要撬起整个地球”的生命之长久。

刘荒田这个集子的作品是小品文，篇幅精短，浏览刘荒田的集子，我的脑子里首先跳出“文体”这个概念。文体，对于作家来说太重要了。文体是形式，是作家内容的载体。优秀的作家都有良好的文体意识，有文体的创新意识。先锋性作家更有不断创新文体的勇气。文体，更是大众掌握写作技巧和写作套路的模体。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有相对独立的体式，相对稳定的写作操作要求和原则。像小说和散文、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所以形成区别，就在于有文体的差别。但优秀作家又不局限于文体，勇敢的作家总会根据内容来不断创新文体，随物赋形，使文体创新。

我以为，小品文的“小”，首先是篇幅短小，它在尺幅之间，芥豆之微中，展示客观世界的片断、断片、琐碎、花絮和主观世界的情思、意识以及无意识。或描绘事件，或抒写体验，或引发义理，或直抒怀抱。小品者，小作品也。小品是自由的，个性张扬的微型散文，美妙短章。一般不虚构，一旦虚构则成了小小说或童话、寓言了（当然，从广义来说，这三种文体也属小品，但我这里只说狭义的散文小品）。它没有任何文体、文类、内容、形式、技巧的限制，因而又是自由的，张扬个性的。

衡量一部作品的优劣有很多尺度。一是看是否反映了不可或缺的生活领域、历史领域，具有“形象的历史”的意义，一是看其向读者提供了多少有价值的思想，三是看其艺术创新程度，是否构成艺术个性和特色。

花了一段时间，我总算把《刘荒田的美国小品》读完，很有一些感想，我觉得，刘荒田这个精选本是有价值、有魅力、有特色的，值得热爱文学的读者去阅读。那么，刘荒田的小品文有哪些魅力呢？

我以为，一是文化魅力。刘荒田的小品文具有先进文化的价值和魅力。他的艺术触角所伸进的地方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及，遍及美华社会和人生的方方面面。它是中西文化交汇所铸造出来的小型产品。小品虽小，却驮载了多样化的文化，是中华海洋文化特别是珠江文化的典型代表。按照“水文化观”，黄河文化、长江文化虽比珠江文化历史悠久，但珠江文化自古以来务实、敏感、争先，较少封闭意识，更具开放性，容易吸纳海洋文化精化，因此其保守性就较少，先进性成份就特别多。刘荒田的小品文，是美国华人、华裔、华侨乃至美国各色人种的生活实录，他用一双中国人珠江人的眼睛去审察体验这个最先进的世界。在美洲这块土地上，各种先进文化交融碰撞，优胜劣汰，然而，不管其如何选择、变异、进化，都打上中国文化的印记、珠江文化的印记。因此，他的小品，毫无疑问具有中华文化、珠江文化价值和魅力。

二是历史魅力。刘荒田的小品文是华人、华裔、华侨乃至美洲各色人等的生活史、心灵史的真实记录、生动写照。他去国三十年，踏足在美洲这块土地上，体验着各种人生况味，阅尽人生百态。在这三十年里，又经常回到乡土里。与此同时，用他的灵动的彩笔，去勾勒各种各样的图景、片断，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心中所想，虽鸡零狗碎，一鳞半爪，也能成为他的小品文的题材。他的文学情怀，总是伴随着时代生活的脉搏跳动的。小品小而快，涉及到时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刘荒田的小品文，自然而然地，有了史的价值和魅力。

三是文学魅力。这应该是最重要的。因为小品文虽“小”，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容和形式，缺一不可，也要不断创新。每一体裁的写作都有其价值和规律，值得作家去不断探索和研究。在汉语文坛，大量进行小品文创作的作家看来不会很多。刘荒田的小品文精致、优雅，活泼灵动，他有诗人的眼光、艺术家的情怀，能够敏锐地通过平凡生活的事象，洞见生活中的某些本质，于细微处见精神。他的小品文，有文体的追求，又不受文体桎梏，随物赋形，使其文体形态丰富多彩。无论在内容和形式方面，都是具有一定的价值和魅力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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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一）

下面，我来详细谈谈，《刘荒田美国小品》的一些艺术特色。fficeffice\" />

我认为，这176篇小品文中，显露着下面的一些艺术特色：

1、篇幅短小，扬溢诗意 刘荒田天生是一个敏感型的作家，他有诗人丰沛的敏感和想象，看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诗溢于海；他有小说家的细腻，又有思想者的沉思，而语言的艺术感觉也是很强的。刘勰的《文心雕龙》有言：“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诚哉斯言！“《视线之内》，只是捕捉住人生大海中的一个告别画面来写，回眸人生，对人际之间美丽情怀感悟深切：“许是如火如荼的爱情，血肉相连的亲情，才有如许执拗的远望；许是殷殷的期望，入骨的牵挂，才以眼睛作顽强的跟踪。”然后，比较东西两种文化，西人的开放明朗，中国人的含蓄温淳，他悟出“生性内向、绝少对儿女表露爱意的母亲，在我出门后，冲到门口，默默看我走远。万斛亲情，化作舞台聚光灯似的目光，让远行人的背去负担沉重的嘱托。”于是他又对中国人的送别之情作出这样的体验性、典型性描述：“一夜缱绻的次日，你的车子开出老远，从后视镜还能看到门前伫立的倩影。如果她生性高傲，或者刚刚和你呕过气，那么，在窗帘的缝隙，总该藏着一双缠绵的眼睛。”这纯然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物化意象，精致的描写，意在言外。意象有多种，有的是人，有的是物，有的是人和物混合，而每一种，都是实和虚相结合，实有和言外合一。作为诗人，凭着对生活的气质性的敏感，刘荒田很自然的产生一些物的意象。

又如《家的灯光》，从带着三个孩子居家，与丈夫分离的美国女人与医生罗拉的对话，这样的常态性事件上，触发诗的情思：“灯啊，是被放大的妻的眸子，是亲人无远弗屆的眼神！”多么自然、大胆、夸张的想象！而这种想象是自然生出的，从平常生活的体验中生发出来的，因此文句的诗意便很自然的妙手天成，水到渠成。而文末一句，更见精彩：“让每个在家的人，都当守候远方亲人的灯吧！它再小再暗，也是茫茫人海上的灯塔啊！”这篇小品，歌颂的是夫妻之间的互相理解、支持、关怀、体贴、牵念和真爱，是跨越民族、国度、人种，东西方相通的人性美、人情美。

2、审察人生，以微见著 刘荒田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写小品文总是从生活出发，“聚焦于日常生活细微处，”“力求出新，不蹈老生常谈”，尽可能作“深一层的开掘”。浏览他的小品文，基本上体现他的这个追求与特色。在《刘荒田美国小品》中，《约》这一篇就明显地表现这一特色，人与人之间的约会、约定，多么平常，谁也不会觉得特别有诗意，然面刘荒田却慧眼独具，观察入微，攫住了饶有意义的东西。平常的行为，具有那么多的感悟和想象，充溢哲理和诗性、智慧和发见，这也许是刘荒田所特有的。从作品看来，他有他独到的人生美学，他从柬埔寨裔的婚礼中相拥而泣想到波尔布特辈们的祸害。他的见解，与常人的观念是逆向的，突现思想闪光，令人折服：“相对于庸庸碌碌、稳妥清淡地打发日子，很少起伏、很少变化的生命，多少人宁愿履险犯难，受苦受罪，为的就是悲欣交集的片刻？（《悲欣交集》）”就是这样，他以诗人、思想者的眼睛，凭着敏锐的艺术感触，在日常生活司空见惯的细微处触动艺术的琴弦，弹出音调美丽、意蕴隽永的乐曲。他从平常的落花坠地的情景中看到“殒落的庄严”、“展翅欲飞的紫蝶”、“打坐的仙家”、“冥想的哲人”，而早晨，是“太阳吹响的军号”。他的美学是新奇的，因其新奇，显露出一种脱俗的美，令人刻骨铭心，印象深刻：“死亡可以是不打折扣的美丽。长久的从容，动人的自在，静静地展现在门口。”“自然率所赋以它的最后章节，没有悲哀，只有神圣。”人们一般忌讳死亡，独有刘荒田，从落花的常态中，提炼出美丽的死亡的意象，在眼前一亮的惊异中，不得不佩服其诗眼之慧敏，和思想之深邃。

据我并不全面的了解，刘荒田在中国大陆出生，读中学时就开展文学活动，中学毕业后在大陆当小公务员，亲历十年文化大革命，八十年代初如脱笼的鸟，举家移民美国，是为了摆脱思想专制。读中学时即已文学才华超人，大量阅读当时的能找到的十九二十世纪的世界文学名著，这在当时都是禁书。他在政府当公务员，难能可贵的是没有成为“御用工具”，只参加一次“工农兵文艺活动”，发表过一首诗。然而即便是那首诗，也显露出与众不同的艺术审美趣味，那是主流意识形态“一统天下”艺术霸权横行非此即彼的时候。我当时是十几岁的作者，不知为什么偶然看到这首诗就记住了作者的姓名“刘毓华”，也许我那时也读了不少“黑书”，艺术上有灵犀相通之处。对这次文学活动产生的非艺术作品，根本不能由刘荒田们负责任，确实，中国有多少文学人才，因成为政治的“工具”，其作品被岁月长河淘洗得无影无踪，遑论刘荒田乎！即便如此，对那次活动，刘荒田竟也痛觉不堪回首，对之进行忏悔和批判（见《美华文学》的《凉风起天末》）。

看来，作家为文，受到古今中外经典文学作品的影响，很早就有一种艺术自觉意识，审察人生，提炼意义，以微见著，而不是出于某种“孔方兄”动机或“为政治服务”而成为别人的“工具”和“文学侍臣”，他的主题，往往是人性化的，超越了阶级、种族甚至民族的偏见，《车里人生》可算是这一特点的代表。作家写某次自己乘车，读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ProductID=\"王鼎钧\" w:st=\"on\">王鼎钧ersonName>先生的著作，讲到1949年王鼎钧随国民党逃难乘船，被人差点推到江里，却又被人危险时拉了他一手，使他拣得性命。后查问谁在危险时救他一把，却没有人回应。作家联想到“文革”时一天津人，被整得奄奄一息，关进监房。某天早上，他的生命正在走向死亡之际，上面却滚进一只西红柿，这西红柿救了他的命。后寻找施舍西红柿的人，却无人肯承认。而在车上，由于对黑人的偏见，他小心提防黑人的窃贼，却没有想到，自己的钱包由于衣袋脱线而丢出，是一黑一白的两个美国人帮他找回了钱包。作家把三件事联想在一起，进行自我批判，指出自己意识里的成见的片面性，讴歌了人性中超越种族、超越阶级、超越国度、民族的善。而这种“人性论”的观念，却是来自大陆的同胞匮乏的。

3、语言诚朴，情理交融 《西西弗斯的幸福》写希腊神话人物西西弗斯受诸神的处罚，把大石推上山，又被推下来，他又把石推上山去，这是诸神对西的惩罚，周而复始，永不停歇。而作家认为：西这种周而复始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可能是幸福的，其实我们每个人每天各种各样平淡如水劳动，不是象西一样推各种各样的“大石”吗？“从象征的层面看，推大石可喻为日常人生，我们何尝不是卑微的西西弗斯？”“举凡义务、使命、期限、职责、信仰、金钱、家庭、儿女、父母、生命价值，无不是‘大石’的组成材料。”“而生命的意义，不正体现在无休止的劳作上？”“残酷而淋漓的快感，来自搏斗。这一重复，让你一天天实现生命的推移，精神与体力的消费，人生在这种角力中实现价值。”作家以诚朴的语言，表达内心的感受，因阅读、联想而思索，因联想而生情，日常生活的事件、人物和感情、思想在作家头脑中自然地融合起来，情理交融，形成小巧玲珑的艺术小品。

《聪明与智慧》从一个司空见惯的人生经验进行思索，阐述了启人心智的义理：“智慧，是大处着墨的胸襟，用到美好方向去的计算，与生命的终极意义相通的谋略，是高级的宏大的聪明。聪明，或者是智慧的下脚料，或者是智慧的逆流，或者是智慧的面具，或者是智慧的手套。”一般人只是把聪明与智慧看作同一体，而作家却眼光独到，见人所未见，言人所未言，从生活深处去探寻，拾到“宝贝”，而用语却是奇警的：“聪明用来过日子，智慧用来创造生命；聪明无所不在，智慧昙花一现；聪明立竿见影，智慧不着边际。聪明人的日子滋润，智慧者熬苦受误解。聪明人因负累而忧愁，智者因明察而快乐；聪明是脑袋的产品，智慧由脑和心的合作而生。”在此文的末尾，作家又写道：“充斥聪明而缺乏智慧的社会，是畸形的，科技虽然突飞猛进，智慧统领的人文却匍匐在后；聪明人的竞争，导致生活的奢靡和繁缛，思想的沉赘与心灵的迷失。”他对现代社会科技猛进、人文滞后的现象进行了批判，闪射出忧患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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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二）

《提倡水中捞月》则更有新意，人们一般讥讽做事徒劳无功曰“水中捞月”，然而作家却欣赏、歌颂这种美学化、审美化的精神生活，是“伟大的过瘾”。作家从生活体验出发，认为除了物质生活，还要有精神生活，才与行尸走肉相区别。他的“水中捞月”不是那种一命呜呼的“水中捞月”，而是取其神韵，在保证生命安全下的“捞月”，他认为这种生活的好处有三，一是高雅，“有诗意”；二是空灵，“在水里捞实在的物体，总嫌拘泥于功利”，而“把水中月视为最迷人的瑰宝，穷其一生将之追寻，妙不可言”；三是容易，“只要有月，有适宜的水”，“并做好游泳的准备”就可以去捞，因为“水中捞月是诗的生活化，生活的诗化”。这纯然是现代人的一种“诗意地栖居”的精神生活，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美学。文章情理交融，新意迭出，饶有魅力，而这种“理”，不是哲学家的抽象思维语言，而是以文学家形象化美学化的语言构筑的。fficeffice\" />

而《冷比热好》却是一篇文学杂感，作家从文学发展的高度生发感慨，认为冷比热好，他指出：“文章的风骨，往往是和电冰箱冷冻柜类似的环境所赋予的。冷，使你沉潜，教你凝思，迫使你把目光从沸腾的市场和传媒的期待移开，抛开媚俗的念头，冷静地考察人性深层的诸般形态，思考和终极价值有关的事体，从容而执着地经营文字，树立个人风格。愤世之作，自哀之作，如果有骨头，那是冷藏的结果。零下的低温，淘汰不耐寒的作品，让流动状态的叙事和抒情，都变成带棱角的冰，愈是冷，愈是头角峥嵘，奇气凛然。”真是见解独到，出语奇崛，对于趋名逐利、扰攘喧器的功利文坛有如醍醐灌项，对于枯守寂寞清冷的文化人则是一碗能激励斗志的热酒，作家从文学现实和自身的体验出发立论，语言诚朴，自成高格，有情有理，令人敬服。关于散文，中国古代早就有文质说，质为内容，文为形式。“质待文”、“文附质”，要求二者统一，不可偏废。清代文论家叶燮把作家应具备的主观因素概括为才、识、胆、力，曰：“大凡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畏缩，无识则不能取舍，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阅读刘荒田的小品文，我觉得他在这四个方面是做得较好的。

4、随物赋形，文体多姿 由头至尾浏览《刘荒田的美国小品》，就可以看出这一特色，在这从2500篇精选出来的176篇小品文中，可以想象到作家持之以恒、不断探索的实践脚步。作家的题材几乎关涉到人生的各种领域，而从各种领域得来的感受、联想、想象、体悟，无不成为创作的题材。这是生活“边角料”的巧妙利用，这是丹青妙手的即兴挥毫，方寸尺幅之间，显现着作家的不凡的才气。这176篇小品文，或叙事，笔墨简略，白描数笔，缘事立意；或写人，绘其一点，不及其余，点染其品格神光；或写景，作出诗意的想象，描画意在言外的意境；或状物，因物生情，因情出理；或从一个意念写起，引发联想、想象，写出人生哲理和对客观事象的思索，或写某个瞬间，或拈取某个细节……总之，丰富多彩的题材，变化万千的结构，随物赋形，他的小品文形态就象流淌的水，流到怎样的沟渠、容器（题材）就形成怎样的形状。“不追求结构而自成结构，不讲究结构而自然多样”（汪增祺语）。这样的文体是无拘无束的文体，这样的文体是摇曳生姿的文体，皆因作家解放思想，追求多变，关注生活，努力开拓，深挖义理，而又勤奋耕耘，才写出多姿多彩的文体。我以为，在侧重于感性的事、情、理、景、悟等体式的小品文写作中，能够写得这么自由随意、潇洒、隽永而又丰富多彩，数量庞大，华人文坛，象刘荒田这类作家，应是极其稀少的。唯其稀少，就使人更觉其珍贵。

试举数例。如《家门面对花旗松》是一篇写景小品，作家把那些老龄的树想象成耆英，“偃蹇纷披，自成格局”掉下来的黄叶，是吟咏之际，掉下来的胡子。花旗松，又是“大群翠绿孔雀，在春气里开屏，风来了，翎羽微颤。”“一团黄色就是一只眼眸，密集的媚眼凝视人间！”作家状物，物生感情，物具人性；写景，景有情愫，诗意撩人。再如《门里乾坤》，却是一个片段素描，写一个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ProductID=\"白人老\" w:st=\"on\">白人老ersonName>太太对他人施与，她把一箱箱的书分批搬出，放在外面，却在门里观察着别人拿走哪些东西，享受着细水长流“施与”的乐趣，讴歌了美好的人性。又如《持杖而舞》，则纯然是一个人物特写素描了，它歌颂了一位和命运对抗的盲人的尊严和坚强。这个“绝对不需要镜子的人”，全身上下却整齐鲜亮，具有超过在场所有男人的帅气和高贵。而《城市的气味》，则从一种感受出发，展开多层联想，夹叙夹议，阐发义理。四篇文章，四种结构，随着内容的不同而自然变化，生出自己的体式。

5、状物写人，以小见大 很多时候，作家创作，没有刻意状物，也没有刻意写人，但往往受到日常生活细微处的触发，感悟出深刻的意义，从而形诸笔墨。所引发的事件，都是小而又小，具体而微，鸡零狗碎，一鳞半爪，但却从中生发具有一个民族、乃至全人类的普遍性的人生意义的思想，这便是以小见大。对于作家而言，题材不应有任何禁区，可东可西，可南可北，可古可今，可大可少，然而题材是否有意义，其要诀就在于作家能否以小见大，这关乎到作家本人的艺术气质和艺术修养。刘荒田可称是状物写人，以小见大的作家。

《地上的情书》写作家在上街买菜，在众多废弃的垃圾信件中无意间拾到一封凡俗的丈夫写给妻子的“情书“，作家首先是担心会不会侵犯隐私权？后来发觉信的作者根本就随手扔掉，不在乎让人知道，才打开看。一看，不过是俗人的家信而已，讲的是自己到内华达一个偏远小城打工，每日工钱多少的平常琐事。末了写信人对妻子说：“请您记住，有一颗心时刻记住您，爱吻您，为您默默地祝福。”作家从这里感悟出普遍的人生要义：“爱情每天这般进行着，具体而微，它是点石成金的魔杖，把单调到教人发腻、琐屑到教人麻木的一个个日子，变成彩虹一般缤纷的期待，变为灵与肉的盛筵。”这里，不但小中见大，而且诗意盎然：“他的心头有乡关明月，有清凉的流水，有甜柔的诗意，仅仅出于一个原因－－在远方，有一颗属于他的心，有一盏为了他而深宵不灭的灯。”

《胆大包天的鸟》，写家门前一棵平常长不大的茶树，有一天，作家在树叶中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鸟巢，这鸟巢里居然有着鸟蛋，作者十分惊喜，惊叹小鸟的勇气：“这么矮，这么靠近人行道，不怕我和家人，一手提购物袋，另一只手掏钥匙打开铁闸时，动作幅度稍大，撞上茶树，把小巢从枝桠震下来吗？”于是产生审美感激，感激鸟对于自己的信赖，一时间，回复了儿时仰望屋檐下燕子的纯真情怀，因了对生活的热爱和自足，作家平常的家庭生活的细微处便处处充满美感：“有俗艳而可爱的茶花”，“有雅淡的木槿花”，还有这新的“朋友”，有“门可纳雀”的、妙不可言的和谐。于细微处见精神，这就是刘荒田，一个具有人文精神，自有高贵气质又紧系草根阶层的的民间知识分子的美学趣味、人生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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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三）

6、文彩斐然，婉约雄健 《秋之三色》是一篇优美的写景散文。文章用诗人的眼光，于平凡的自然景物中看到了各色人生，激发了诗情，诱发了美丽的情致，这便是王国维所说的“有我之景”，这既是自然之景，又是融和着“我”的美学观、人生观、艺术观和主观情愫的景，他所营造的短章就充满了语言的张力。文章写作家来到“蜜儿不来”市，以诗人的眼睛看到了“枫的热烈，梧桐的衰败，银杏的洞达。”作家以婉约雄健，文彩斐然的的语言去构筑他的意义世界，写了三种树。当他看见郊外的一棵枫树，按捺不住地惊叹：“好旺的火啊！”然后，产生诗人的想象：“我几乎听到火苗噼噼啪啪的爆裂。”“在树下停伫，秋风过处，瑟瑟有声，凝固的红色形成脉动，光线游走其间。如此纯粹的色地，有多少片树叶就有多少颗迷尔落日”他以树联想到人，平凡的自然景色就充盈人生哲理：眼前红枫之景是“大起大落，雷霆闪电，呼天抢地和斗酒诗百篇，长歌当哭和狂欢达旦。”是“人生的顶峰体验，虽然短暂，但它往往能标出生命所伸展的极限。而枫叶的血红，该是情的极致。”作家又往深处阐发：“未经泣血，不曾断腕，爱的平稳诚然可喜；但你只能枯守老生常谈的绿。”然后，作家又写到了梧桐，敏锐地抓住与人生相对应的特征勾勒几笔：它“疏疏落落地排到尽头”“叶子早掉得差不多，枝桠伸向天空，仿佛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由此产生隐喻性联想：“凋谢不是由开始到终结的渐变，而是一路加重的刑罚”，与梧桐相区别。第三种树是银杏树。作家自然地产生了人生的对应物：“它的可爱在纯净，就这么固执地黄着，不肯接受别种颜色的渗透。它是那么充盈着人性的凄美，“在风中颤动如琴弦。”文章篇幅虽短，却韵味充沛，美感强烈。正象苏轼所说的：“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fficeffice\" />

以上，是我读《刘荒田美国小品》所产生的一些艺术思考，还很不全面。

最后，我也想在这里提出几点不成熟的意见和建议：

一是刘荒田具备成为散文大师的天赋与素质，倘能向高处攀登，应朝向形成自己的哲学思想体系的高度奋进。他处身中西文化交融的地方，容易看到不同文化的优劣，对中华优秀文化，应持肯定、褒扬的态度。对传统文化的落后因素，应持批判态度，作为处身海外的华人知识分子，并同时置身于草根阶层，应像无数仁人志士一样，自觉承担思想启蒙的重任。思想的进步性对于散文家来说，太重要了。作家的个人的自由思想的存在意义有时比艺术要大得多。思想与艺术往往是浑然一体的。爱国，不等于爱护祖国文化的落后因素，对于祖国文化的落后性，是否应抱批判、疗治的态度？在现代文学发展史上，像鲁迅、柏杨这类思想者的作品，永远是民族文学的丰碑。大陆有一个很有名的学者型的散文作家，辞掉大学校长的官职去考察中华文化遗迹，创作了大量文化散文，成为畅销书，可是其思想性却为文坛所垢病，因他的文化散文，对中华传统文化，只有褒扬和美化，缺少的是对阻碍中华进步的落后文化、糟粕文化的批判态度。还有一个散文作家，被称为“鬼才”，产量丰硕，却提出“把思想留给哲学去做吧”“作家要做文体家”，他的艺术观不无可取之处，但如此追求显然流于形式主义。须知思想是作品的灵魂，灵魂落后的躯体，即便穿着多么合身的衣服，也是低档的货色，有如阿Q穿着时髦的华装丽服之可笑。

二是在文学语言方面和文体的营造方面，在追求个性化的独特文体方面，似乎还要多作努力。看看一些散文大师的作品就已知道，不看其名只阅其文，就可知是谁的作品，如鲁迅、朱自清等，都有这种道行。

三是是否还要处理好“上行”和“下通”的关系？“上行”即攀登文学创作的高峰，进行各种艺术创新。“下通”即是使语言既有文采、含蓄蕴藉又与大众沟通的关系。文学要发展，文学又要与读者沟通，带动读者走近文学的殿堂，这样的文学才有永久的生命力，像李白、杜甫的诗，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如果像某些“先锋诗”（我并不反对先锋，创新性应是文学永远的追求），搞得连专家型读者看了都眼皮跳，这种“高深”诚不足取也。这样的作品也不会传诸久远。

当然，以上三点意见并不专指刘荒田的作品，而是泛指本世纪的汉语文学现象。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作品，一个有志气的作家，一生都在超越“自我”。不管如何，刘荒田能取得如此成就，值得祝贺。愿他的创作更上层楼。

ffice:smarttags\" />2009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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