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昆明亲历记[转帖]
在我八十七年人生火热的生涯中,最难以忘却的是中国的抗日战争,特别是二战时期中印缅战区昆明那一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 自1941年12月8日凌晨日军发动了太平洋战争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爆发,代表正义的中、苏、美、英缔结为“同盟国”,宣告了“国际反法西斯联盟阵线”正式成立。在东方战区中国的春城—昆明,中美盟军集结,共赴印缅战场协同作战,抵御入侵日军。此时,为了适应战事的需要,形成了两种特殊的团体。一是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外事局征召与美军自聘结成了一支5000人的译员队伍;二是由宋美龄主持,亲自组建了几千人的战地服务团,并派遣亲信—在励志社“提倡新生活运动”立功的黄仁霖担任团长。 我是1941年由重庆南开中学毕业考入(重庆北碚夏坝)复旦大学外文系的学生。1942年3月,日军大肆进攻缅甸,中国西南边陲告急,一方面国民政府迅速抽调了10万精锐部队编组成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美国史迪威将军担任总指挥,卫立煌挂帅为陆军上将司令长官,开往前线;另一方面,同盟国军事联盟中国战区成立。陆续不断的美军来华援助,陈纳德领导的中国空军美国志愿队来到昆明,于是,为适应形势需要战地服务团来渝征召大量人员。为了保卫祖国,我毅然投笔从戎到达昆明,紧接着先参加了为期三个月译员训练班的学习。 译员训练班设置在昆明的西郊,采取的是轮训制,一批接一批,每期上百人,大都来自各学校的学生。授课者除个别为美国教师外,主要是西南联大的教授。 教学以典型的美式强化训练方式进行。先介绍美国历史地理概况、人文背景、风土人情、生活习惯,然后学习简单的军事术语和日常会话,着重是口语练习,让大家熟悉听懂不同“品牌”的英语语音。 1942年底,培训结束,我被分配到昆明巫家坝飞机场美军招待所。过了半年,该所主任因事调离,由我接任。后来我还在那次昆明爆发的很有影响的译员礼遇风波调解事件中,也沾光受益,获得了文职中校的军衔。 我们这个招待所,由于地处特殊的区域位置,因此,主要任务就是专门接待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那时,20多名职员每一轮要担负起200多名美军将士的饮食起居服务工作。大家生活都实行签字免费制。食品来源为美军“SOS”后勤供给部队所提供,多为罐头,西式菜品较多。 最有幸的是:在此我结识了陈纳德将军,他的公馆就紧靠在我们招待所的后面,我们时常往来,有工作联系过从的亲密关系。记得当年岭南大学文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中央通讯社昆明分社的记者陈香梅女士来采访陈纳德将军,就是通过我们招待所办手续,并在我这里登记的。 一天,陈纳德将军执行任务回来,满面喜悦写在脸上,不用说就是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他路过招待所门前看见我喊到:“Mr.Cheng(程先生)今天我要送你一件礼物,感谢你们后勤服务所付出的辛勤工作,保证着我们有旺盛精力投入了高空的战斗!”说罢,走进公馆。不一会儿他拿出一张12英寸的照片让我看。瞬间,我虽仅扫了一眼:这是将军自己身着威武少将军服的近照,图面上那两颗银色的星徽闪亮双肩,与他胸前佩戴的几排勋章交相辉映,耀眼夺目,充分显示出将帅风度和军人魁力,却留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他顺手翻过照片,以十分流利的笔触很快写出“Victory is alwayrs with us(胜利与我们常在)”,并签上大名,赠送给了我。我当时异常激动,因美国航空志愿大队共编三个中队———一中队为“亚当与夏娃队”,该队机身上有亚当围着苹果树追夏娃的图案;二中队为“熊猫队”,机身上有飞行员的漫画图案;三中队为“地狱天使队”机身上有姿态各异的裸体图案,这些都是我早就心仪的,而陈纳德将军更已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以致于后来此张照片被我装进的精美镜框,在自家客厅悬挂了几十年,伴随着我引以为自豪,直至“文革”被抄家夺走,当作了“里通外国”的证据。 今天,我还能回想起将军那英俊的容貌,幽默的神情,结实的体态。眉宇间放射出一种胆识过人,极富有穿透性的目光,两片嘴唇紧闭透着顽强、坚韧、果断和刚毅,一副西方典型勇敢神圣斗士的模样。 我的工作取得了一定成绩,得到了“上峰”嘉奖。两年后,我又被委派到阳宗海美军休养所当主任,从普通招待所转调高级休养所,这也算是对我一种“提升”吧。 阳宗海位于昆明的西郊,湖北面有汤池温泉,历来有“明湖澄碧”的美誉。 据说,外国人的“蓝眼睛”与大自然的光色较为吻合,所以他们很会观察、选择风景。 这里,每年都要接待数批美军将校军官,是他们为期一个月休假在此轮换疗养的场所。故各种各样条件不错,设施设备齐全,房屋均为单间,有游泳池,舞厅等。吃的、用的、住的在战争年代全是高级品,而且基本是美国品牌,货源充足,我也福享其中。 战争是异常残酷的,生活却是极其浪漫的。 20世纪40年代初至中期的昆明,既是朝向西南二战中印缅战区前线盟军的大本营,也是面临东北中国抗战后方国民的大本营。前线战争的火药味交混、渗透进后方生活的气息之中,使其岁月在燃烧,青春在燃烧,激情在燃烧。 特别是中国最著名的一流学府北大、清华、南开决定三校合一为西南联大内迁昆明后,学者云集、群贤毕至,造就了战时昆明的辉煌,耀眼全球。被历史学家称为“当时世界上一所没有任何围栏时代最好的大学。” 那时,昆明有一条小东街,可以说它就是战前东方都会—大上海的“大世界”,与重庆陪都的都邮街齐名。 街上有家久负盛名的“南屏”电影院,时常放映美国好莱坞的经典爱情大片《魂断蓝桥》,还有那星罗棋布的咖啡馆、酒吧、饭厅、商场。不时穿梭着美式敞篷吉普或“道奇”卡车,串起一派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浮华世态中的热闹、繁荣之景象。 由于大量的援华美军以及物资的涌入,使这条街“全副武装”成了西式街。两旁的商店、街摊货源丰富,大多来自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其中不乏有一部分是美国兵每月领取的“给养”在此转卖,个别还是美军招待所服务员拿出来的“处理品”。男人的消费品主要有Camel(骆驼牌)香烟,“警报”酒;女人的消费品主要有pounds(旁氏)雪花膏,Maxfactor(密斯费托)化妆品,最时髦的当数美国肉色长统玻璃丝袜,质地透明,虽是超薄型,却十分耐穿,套在脚腿上,显露裙衩处,美观、大方,东、西习俗的亮点同收眼底。还有大家的日常生活用品:Colgate(高露洁)牙膏,Safeguard(舒服佳)、Rolex(力士)香皂等。男人流行的时装是深色的长衫,女人靓丽的服饰是各种花色的旗袍,稍有讲究的就在裙沿镶上花边。总之,这一条小小“天街”的两头,预示并存着一种的象征意义:跨入“进口”,似乎是走向生活的天堂;越过“出口”,可能会步入战争的地狱。
我常和我莫逆之交的复旦大学校友曹越华(校长吴南轩推荐到滇的战地译员、后为爱人的姐夫)、他的女友王德懿(国立交大毕业,爱人的姐姐)、自己最亲爱的女友王德芬,以及非常要好的南开中学同学蒲跃高(后在国家公安部)、周家骝(后在国家教委、我国著名的桥牌理论专家)、谢邦敏(后在北京中级人民法院任院长)、谢邦杰(后居美国)两兄弟、杨郁文、杨小捷(杨森的两个女儿、后居美国)等一批西南联大的学生聚在一起,谈论国家大事,关心民族命运、研讨抗战前途。有趣的是大家都在昆明西门西南联大校外的附近租房居住,先在“金鸡巷”,后在“先生坡”。我们时常三五成群,迎着朝阳,送走晚霞,穿过显赫着昆明标志—相峙伫立的“金马”牌坊与“碧鸡”牌坊的金碧路,畅游闻名遐尔的“翠堤春晓”—翠湖,嬉水安宁温泉,登高五华山,听圆通寺的幕鼓晨钟,上大观楼眺望“五百里滇池”,品“蜀香川菜馆”的麻辣佳肴。当地的名小吃有“过桥米线”、“纯牛奶”、“烧饵块”,一饱口福,使大家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乐享青春紧张岁月中难得的一点偷闲愉快。 值得一提的是:1944年9月9日,这寓意天长地久的吉祥美好日子,我与西南联大学生王德芬喜结良缘。在昆明巡津街美军豪华礼堂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校长梅贻崎亲临证婚。新婚燕尔,我们决定寻求或制作一种能见证结婚的信物,以示永恒的纪念。通过商量,想到了著名的闻一多教授。那天,我们结伴而行,去西南联大,恭请闻一多教授治印。闻教授常年身着一件褪了色的灰色的长袍,俊雅面容的两颊略蓄络腮,颌下飘曳着一绺美髯,一表学者风范,使人颇感亲和,毫无架子。在听我们说明情况后,他立即满口答应,还说了两句祝福的话语。不几天,就在我们送去的一枚象牙质料图章上用他擅长的钟鼎文雕刻出来“百年合好”四个字,同时还刻上边款,以“甲申岁晏”结尾,距今正好整整60年。一个甲子过去了,我仍然终身难忘。 让人最大的遗憾是:在那“文革”的疯狂中,我这个解放初从香港放弃了去巴西做大享,享受优厚富裕生活的机会,毅然回来投身于新中国建设的“资本家”,一瞬间被打成了“美蒋特务”,遭到隔离审查和批斗。此宝也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红海洋”席卷而去,直到后来落实政策,清仓退物时,我四处千方百计才打听到这枚象牙章的下落,被本单位车队队长用50元人民币买走了,待我准备用翻两番的高价买回找到他时,才知道并亲眼看到:已成了他叼在口中改装为的烟杆嘴子,正化作了吐出来的缕缕青烟,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我痛心之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