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雜感之三
此岸彼岸邊緣人
2/5/2007 发表于《世界日报》文学副刊
飛机在中國南方那個大城市的机場降落,我怀著近鄉情怯的忐忑心情步出机場門口,扑面而來的熱浪讓我覺得驟然掉進滾燙的油鍋,熾熱而潮濕的空气嗆得我無法呼吸,几乎窒息。被熱空气包裹着,我像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又像迷失了方向,不知該朝哪裡邁步。在紐約,我經常抱怨北美天气的干燥寒冷,一直怀念家鄉的溫暖。但相隔多年,我卻發覺,我更無法适應中國南方潮濕悶熱的空气了。
一連几天,我大多時間都呆在有空調的房間,只是早上和傍晚沒那么酷熱時才外出走動。大多由美國回中國的人要倒時差,這很正常,我卻是既要倒時差,還要倒溫度差,真不可思議,連我自己都覺得諷刺。
一直很喜歡<<綠葉對根的情意>>這首歌,“不要問我到哪裡去,我的心依着你,不要問我到哪裡去,我的情牽著你,我是你的一片綠葉,我的根在你的土裡......”每次唱起或聽到,我都覺得中國永遠是我心向的根。我一直以為我沒變,回到中國卻讓我發現,在异國文化中生活了這么多年,我早已不知不覺的被潛移默化了,我已不再是原來的我。再次面對國內的生活,我已經不習慣,覺得陌生﹐無法适應了。很多時候,我無法融進人們的交談中去,明顯的覺出我們之間的隔膜 ---- 我只不過是個外來者。連可惡的蚊子也知道我是個外來入侵者,排斥我,叮得我手上腳上滿是紅點,奇癢無比,目不認睹。親戚朋友還取笑:“美國回來的人是不是肉就甜點,血比較鮮點,怎么蚊子就叮你而對我們毫無興趣?”
電視里正播放着體育比賽﹐朋友問我到底支持中國還是美國。剛到美國的時,無論看什么比賽都自然的站在中國一邊,把美國視為敵對的一方,只為中方打气加油。現在﹐我更多的把体育比賽看作是供人欣賞的娛樂運\動﹐至於比賽的結果,誰輸誰贏已不重要,我會為所有胜出的人喝采,為所有失手的人婉惜。朋友說你怎么這么沒有立场,我還真的沒有了立場。
從紐約回去﹐談話中自然會聊到“9.11”的事,但談着談着就有人蹦出“總算有人教訓一下美國人了!”之如此類的話。每當此時,我只能保持沉默,無言以對。 說這話的人,以隔岸觀火的姿態,是永遠無法明白我們親身面對這場災難的人的感受的。 中美兩國 --- 一個是我出生和成長的國家,另一個是我現在居住和生活的國家 ---之間有太多的糾纏不清,互相依賴而又互相敵對,兩國的人們也有太多的誤解甚至仇視 。我無意責怪任何人冷血或思想狹隘,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從來沒離開過中國,一直生活在中國的話, 很有可能也說出同樣的話。
朋友問如果中國和美國之間發生戰爭,我幫哪邊?當初入美籍口試被問到是否效忠美國和為美國而戰時,我回答了“是”才被獲准成為美國公民的。如果中美之間真有戰事發生,该怎樣選擇呢?我只希望世界和平中美兩國永遠友好,我不必做任何兩難的選擇。難得朋友想得週到,為我設想好了退路,叫我“在戰爭爆發之前,赶緊跑回中國。”我想,事情如果這么簡單就好了,如果真有戰爭發生的話,我們可能會像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在美的日本人一樣,統統被關進集中營去吧!
時光流逝,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一切,包括我們自己。一位朋友曾經說過,在美國久了,會怀念中國,很想回國看看,但每回國一次,就覺得自己离中國越遠,更多的不屬于中國了,但也沒發覺自己屬于美國更多,那种感覺很無奈,很失落。
生活如同一條不斷流淌的河流,故國他鄉就像河的兩岸,有時,我們乘搭的船只能在河上隨波逐流,兩頭都靠不了岸,此岸彼岸,我們都是融不進去邊緣人。上不了岸時,就讓我們安靜的躺在船上,好好欣賞兩岸的風景吧,到船可以靠岸了,就到岸上走走,置身其中,感受兩地不同的風土人情。或許我們應該興幸,身為邊緣人,有時我們可以在兩岸之間,自由的游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