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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1 10:4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秦腔脸谱寻访记[转帖]

  文章来源: 中华读书报

  秦腔脸谱寻访记

  ■本报记者舒晋瑜 ■摄影洪文雄

  采访手记:

  腔脸谱专柜去学苑出版社采访完关于秦腔脸谱的寻访经过,我久久没有动笔。其间有四五回打开我记录的文字,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是简单的一次寻访以及出版。这个话题太沉重,它担负着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担负着这些距离历史遥远而易碎的珍贵文物的

  出版责任。秦腔脸谱的收藏老人张新文是幸运的,虽然此前的出版几经坎坷,但最终遇见了学苑出版社,遇见了两位优秀的编辑潘占伟和洪文雄,更幸运的是出版后的《秦腔脸谱》如此精致典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在民间,还有多少像张新文一样不为人知的收藏家,收藏着不为人知的珍品,亟待有见识、有胆略的出版家和专家去发现、去推广。从这个意义上说,学苑出版社的执着让人佩服,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寻访”,深入田野、民间,寻找文化遗产,寻找出版界少见的不图名利;社长兼总编辑孟白能坚决拍板这一有可能是桩“赔钱买卖”的出版物,其民族文化的继承与担当意识,让人敬重、尊崇并且值得出版界的有识之士们深思。

  脸谱名家

  说起秦腔脸谱的出版,不得不提及一个关键的人物:刘曾复。这位九三学社资格最老的社员,毕业于清华大学生理系,今年已经94岁。这个被梅兰芳在书里称为“行家”的老人,是戏曲界响当当的人物。不仅因为他对戏曲界的诸多老人旧事都异常熟谙,还因为他是绘制京剧脸谱的名家。当时的学苑出版社,着手《中国京剧流派剧目集成》已经有两年时间,在责编潘占伟与刘曾复老人多次交流的过程中,刘曾复说起,京剧脸谱出得已经很多了,但是秦腔、川剧等地方戏曲的脸谱出版很少。秦腔很古老,对京剧等剧种的影响又极其深远。他推荐说,有个叫孔宇的人收藏脸谱,并且和秦腔戏剧界的人有一定交往。

  秦腔脸谱到底值不值得做?做了之后能有多大效益?学苑出版社从社长孟白到编辑们没少费思量。但是有一条毋庸置疑,那就是,它与学苑出版社挖掘、留存文化遗产的出版理念一脉相承。孟白的意见很坚决:“出!先不管经济效益,抢救民间文化遗产,学苑能做多少做多少!”

  潘占伟和洪文雄上路了。寻访之路的艰辛与漫长,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始料未及的。

  民间藏宝人

  跟着孔宇,潘占伟和洪文雄几乎跑遍了西安所有的社团:三意社、易俗社,一家家访问曾在社团工作的人员,前辈艺人、演员、舞美、设计……能找到的,全访遍了。

  
  其间,学考古专业的潘占伟接触到陕西省考古秦汉研究室主任王学理。王学理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他说,自己的同乡张新文收藏了明代康海秦腔戏剧脸谱彩绘手稿,并写了一张介绍信,推荐他们去找张新文。

  说起张新文,也是个传奇人物。他与康海家族其实并无关系,父辈是从河南逃荒来陕的庄稼汉。张新文从小好玩,农活之余爱好绘画,制作工艺品,为此访遍了家乡周围三、五十里内的民间画匠和民间工艺制作艺人,并收集了旧画册、木石雕刻等等。他收藏的131幅“明代康海秦腔戏剧脸谱彩绘手稿”,就是一位爱好戏剧脸谱艺术的老人留给他的。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些脸谱的珍贵,“文革”中,许多“封资修”的东西都烧掉了,只是由于康海脸谱造型美、绘画技巧好,颜色对比鲜明,张新文不舍得烧掉,偷偷压到了箱子底。

  1988年5月,张新文送自己的工艺画参加省展,见到了被誉为古老艺术的宝鸡社火脸谱挂毯、马瓢等工艺品。他想,自己压在箱底的那些脸谱,可比这些社火脸谱强多了,何不拿出也仿做工艺品?他利用在西安的机会,找到陕西省群艺馆、省剧协和省戏曲研究院的有关人员,大家都不相信他说的是明朝脸谱。回去以后,张新文先找了县里业余考古爱好者王仲谋,初步认为脸谱是明代文学家、戏剧家康海的手迹,并写信向有关单位反映。1988年12月,原秦俑考古队长、现陕西考古学会常务理事王学理看了部分手稿,认定资料可贵,建议他去找戏曲界和出版社。后来,张新文找到省某出版社,出版社说可以出版,但必须自筹15万元资金,这数字可把张新文吓住了,他只好带着原物返回。

  次年,《中国戏曲志》陕西卷副主编焦文彬看到脸谱后写信给张新文,称赞他为“中国戏曲志尤其是秦腔保存了一批极为珍贵的历史文物,功德无量”,并鉴定此秦腔脸谱是我国目前发现的保存最古老的脸谱,又是康海的手迹,对研究我国戏曲、特别是秦腔,有着无法估量的历史意义。

  消息传出,一时间,全国各大媒体纷纷报道,海内外戏曲研究者纷纷来信询问。

  张新文“火”了。可是随之而来的除了名扬四海,更有秦腔脸谱的离奇遭遇。

  脸谱历险

  有一家博物馆,听说了张新文收藏有明代秦腔脸谱,便写信给他,动员张新文捐给国家。张新文想,这是好事儿啊,个人收藏环境不好,保存条件差,捐给国家,应该是脸谱最好的归宿,也不枉老艺人把脸谱交给自己的信任。可是,就在准备捐给博物馆的时候,馆长被指认是私藏文物,此事只好作罢。

  除了张新文背着秦腔脸谱实物四处寻求认定、寻找出版途径期间的散落遗失之外,还有一次,居然在张新文等公共汽车时,一个骑摩托车的人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一瞬间,坐在摩托车后座的人,把张新文的提包顺手掠去,绝尘逃走。包中的40多幅秦腔脸谱,从此下落不明。

  张新文又气又急,他倒不是心疼自己丢了多少值钱的东西,是痛惜40多幅秦腔脸谱,这无价之宝的文物落入不明就里的小贼手中,那还不是废纸一团?

  以后张新文多了个心眼,自己临摹康海的实物,复原了一套秦腔脸谱,再有来访客人或需带出实物,就拿临摹的样品。

  但这远远没能解决实际问题。脸谱最理想的归宿,是找一家可靠的出版社,印出来就能传世了,这几乎成了张新文的心病。

  “不速之客”

  再说潘占伟和洪文雄,他们俩从西安市出发,中途换乘若干不同类型的交通工具,逢人打听,竟然还是坐错了车,地方太偏了,连当地的老人也说法不一。他们只好打了一个黑车,一路颠簸着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狂奔。半路上饿了,就跑到村边的小饭店里吃碗羊肉泡馍,浓郁的膻味迎面扑来,苍蝇落在沾满油腻的碗筷上,让人看了就倒胃口。潘占伟和洪文雄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两个人浑身上下挂满尘土,坐在小饭馆黑不溜秋的板凳上,大口大口吞着难以下咽的羊肉泡馍,他们跟陕西农村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同去的孔宇看了感慨地说,现在很少有人像你们俩这样拼命干事了!

  最终颠簸着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村庄,一路打听着走进张新文简朴的农家小院。

  张新文引着两位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走入屋子时,断然不会想到,貌似“民工”的小伙子们,会把他压在箱底几十年的文物做成经典的出版物,帮助他完成多年未了的心愿。

  张新文小心翼翼地捧出层层包裹、码放整齐的几个纸包,解开后,是像笔记本大小的一叠纸,每摺纸内都平放着一幅脸谱。经过岁月的磨砺,这些历史文物已经十分残破。纸质均已发黄变黑,只是图谱上的色彩由于是矿物质颜料,大都还很鲜艳。大概正因为颜料和胶质的保护作用,图像还大体完整,而四周的纸全部破碎或不复存在了。残存部分的纸质很脆,一动就烂。潘占伟和洪文雄几乎是屏住呼吸一张一张地看,因为一出粗气,那些碎片就会飞舞起来。

  看完脸谱,潘占伟和洪文雄旅途的疲倦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振奋与喜悦。

  “明对山秦腔脸谱”,绘于特制麻纸上,构图古朴,笔意传神。残片中有恭笔正楷“年对山戏”四字。这套脸谱是继梅氏缀玉轩明清昆弋脸谱之外的一次重大发现。中国的脸谱艺术,源远流长,时至今日,所能看到的早期手绘稿样,只有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梅氏缀玉轩藏明清昆弋脸谱”,且仅有数十幅。与之相较,“明对山秦腔脸谱”时间更为久远,且数量多达130余幅,其价值自不待言。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刘念兹教授撰文评价:“脸谱原物,十分珍贵,这是文物,应作为国宝,好好保存。”“清赵云汉戏曲脸谱”为完整一册,封面有赵云汉署名,共有脸谱33幅。谱系文人所绘,其行笔用墨,有书卷气,干净利落,明快有力。据说,赵云汉是清末秀才,曾教书坐馆于蒲城县西乡一带。据传与西安易俗社创始人李桐轩有交谊,爱秦腔秦声,尤喜戏曲脸谱。教书坐馆之余,常摹绘。有社火团体、戏曲班社或友人学生求绘,从不拒绝。“清赵云汉绘秦腔脸谱”就是他的学生清末在私塾跟他念书时向他求绘的。这套脸谱系张新文从朋友处购得。

  最后是“清无名氏绘秦腔脸谱”,一册,共106幅,保存较为完整。这里也有典故:清道光、咸丰年间,蒲城苏坊有梆子科班,后解散。1874年苏坊后李堡人李有儿恢复成立了戏曲班社,取名“鹿鹤班”。咸丰年间所出学徒,已有大净四斤(金)儿、青衣兴业儿、二净三喜子、小旦白菜心、武旦惠娃子、须生陆元子等名角,直至光绪20年后,还在渭河南北演出。上述情况,《秦腔史稿》、《渭南地区戏曲志》皆有载。清末,该戏曲班社解散。此“清无名氏绘秦腔脸谱”原系大净四斤儿之物。四斤(金)儿是驰名全省的大净,文武戏俱佳,《铡美案》、《二进宫》最为驰名。四斤儿死后,该谱几经易手,被张新文一朋友得到。1985年春节,朋友喜欢他绘写的中堂《钟魁嫁妹》,特以此戏曲脸谱做交换。

  大致谈好出版事宜,潘占伟和洪文雄决定把秦腔脸谱背回北京。他们找来一个蛇皮口袋,装了满满一袋,从张新文所在的蒲城拉回到西安,又运回北京。在火车上,这两个朴实憨厚的编辑居然引来乘警的一再侧目,他们的一路风尘不修边幅以及随身携带的大蛇皮口袋,引起乘警的高度“警惕”。一下火车,潘占伟和洪文雄先买了两个皮箱,把珍贵的文物转移到皮箱里,以免令人生疑的蛇皮口袋“惹事生非”。掉包之前,他们为蛇皮口袋以及其中的文物拍下了珍贵的照片,算作和历尽曲折然而收获颇丰的西安之行郑重道别。

  考古硕士

  《秦腔脸谱》的出版用了特种纸。在制定出版方案的时候,学苑出版社从领导到编辑反复讨论了多次,最终的想法是决定尽可能保留原作的意韵。戏曲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绘制脸谱的过程就包括了传统绘画、技巧技法,并融入了传统文化的寓意,如果用别的纸张,就不能完美地体现这种意韵。虽然成本高,一套总成本十多万,社长孟白还是决定就用特种纸,起印1100套。

  
  坐在学苑出版社潘占伟和洪文雄所在的编辑部采访时,《秦腔脸谱》已经出版了半年。2008年10月8日,《秦腔脸谱》被西安市政府选中,一下购买25套作为陕西省的特色礼品送给参加中国西部文博会的中央领导。当时参选的图书有百余种,除《秦腔脸谱》外,其余均为陕西省出版集团选送。最终选定两种,秦腔是其中之一。由于文博会第二天就要开幕,时间非常紧迫,潘占伟和洪文雄,一个在西安,一个在北京,他们算了一下时间,必须当天在北京赶上晚5点的火车运到西安,才能保证次日早8点送到会场。一边调集样书、一边联系运货,两个人分头忙碌,马不停蹄,终于赶在会议开始前把印制精美的《秦腔脸谱》送到嘉宾手中。

  因创作小说《秦腔》荣获2008年“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贾平凹看了《秦腔脸谱》之后,感慨“真不容易”,并题词“秦腔脸谱是珍贵的文化遗产”,以示对出版社的鼓励。

  其时,经申请并被批准为“中国秦腔发展基地”的甘肃省,准备在省会兰州筹建秦腔博物馆。消息一出,便引起了陕西方面的注意,而学苑出版社不惜成本鼎力成就的《秦腔脸谱》,不亚于为陕西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陕西省文化厅决定马上办秦腔博物馆,紧接着,《秦腔脸谱》被通知参加首届中国秦腔艺术展,并在展会上设置了专门的展柜,同时举行了“秦腔脸谱”展示发布会,陕西省副省长及文化厅的相关领导亲到发布会现场,对《秦腔脸谱》给予高度评价,并在现场合影留念。同时还被邀请参加中国西部文博会进行展示。

  2008年11月初,新组建的陕西秦腔剧院接到文化部的邀请,进京参加“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全国文化体制改革试点院团优秀剧(节)目汇报演出”,得知秦腔脸谱出版的消息,院领导在百忙之中会见了潘占伟和洪文雄两位编辑,称赞学苑出版社“为秦腔作了一件大好事,为陕西作了一件大好事”,并购买《秦腔脸谱》数套,作为礼品送给在京陕西籍部级以上领导。

  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出身的潘占伟,做起戏曲类图书的编辑出版,已经8年。8年时间,不仅让潘占伟从一个戏曲的门外汉变成了行家里手,更多的改变却是他对于出版理念与责任的深入理解。“出版界有些浮躁的氛围,但是在学苑出版社,我们力所能及地保存传统文化和文物,保存是第一位,其次才考虑商业价值。我们有这个底气,因为只要你出版的是好书,就不会赔钱。而且做文物出版,时间越久越有价值。这就是市场的短期行为与长期行为的区别。”

  而寻访秦腔脸谱的经过,也让潘占伟感慨良多:“礼失而求诸野。草根乡土,坚守着中华传统的余脉。然而时移世易。”陕西有一个振兴秦腔办公室,就王军武一个人,兼着主任和工作人员,20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地为振兴秦腔做着力所能及的工作。他有一些想法,设计了一个博物馆方案,拿出有限的资金,把老艺人从陕西各地接过来,有的老人住得偏远,他甚至亲自趟水背老人过河,为他们拍照、留资料,也是希望能多留住些传统文化。拍了800多幅,当地出版社张口要40万元出版经费,他哪里去找这么大一笔钱出版?照片都制版了,也只好放弃。

  所以潘占伟特别感慨,没有好的出版氛围,单有热情,是成就不了什么大事的。

  “目前整个社会保护文化遗产的理念正在不断提升。脸谱只是戏曲舞台美术很小的一部分,中国还有很多好东西散落在民间。张新文的保存,是草根和民间力量的一种,也是传统文化的中坚力量。但是他们进入不了主流视野。昔日繁华似锦的秦腔艺术,如今也已走向衰落。秦腔脸谱的绘制者更是硕果仅存,后继乏人。抢救保存这份重要的文化遗产,迫在眉睫。”潘占伟说,“我们有一种对于民族遗产的自豪感,它们都是我们国家潜在的软实力。一直以来,为了保存这份宝贵的文化财富,我们没有放弃努力。”

  寻访真正的出版家

  采访《秦腔脸谱》出版的过程,也是一次寻找真正的出版家的过程。必须再把目光回转到一个关键人物身上,学苑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孟白。

  正如潘占伟所说:“从《中国京剧流派剧目集成》到《秦腔脸谱》,都是孟社长拍板决定。我们出版社不大,定位是特色出版社,设定的方案之一就是传统文化。现在我们已经形成以文史考古、中医药、民俗、戏曲等为特色的出版社。”

  的确,任何一家出版社,领导的决策非常重要,重要到决定出版社的定位与品质。表面上看去,孟白性情温和、不急不缓,然而内心里,对于急速消失的民俗文化、民间文物以及种种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渐被淡漠的民间传统文化,他有着一种迫切、急切到争分夺秒的心情。

  孟白有一个绝妙的论点,就是科技速“朽”,而民俗文化是一只未被开掘的“潜力股”,不同时代的文化可以互相不打架一起存留下去。他还认为,记录过去的文化其实才是“文化遗产抢救与保护”的重点。出版的职责正在于此。心存这个理念,孟白带着学苑出版社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队伍,不断地抢救濒临消亡的文化。

  这些年,孟白组织策划了“中国古代医术典籍整理系列”,为了给民间文化为研究对象的十几个学科提供一个平台,互相交流,互相沟通,学苑社三年内投入100多万元经营《民间文化论坛》杂志,发起并联合中国民俗学会主办了“海峡两岸民间文化学术论坛”;投资300多万,计划十年推出《中国京剧流派剧目集成》。为了记录消逝了的九门红尘、宫禁园林以及市井民俗、世间百态,他们重新梳理出版了《北京旧闻故影书系》……他们的出版,不是简单的汇集,而是些“力气活”。比如《中国京剧流派剧目集成》,孟白说,如果只是把现有出版过的材料汇集出版,半年就可以完成,但是没有什么价值,他们所采取的方式是要花大力气的,需要到全国各地甚至海外去跑,通过各种线索拜访老一辈艺人,挖掘第一手材料,整理、校正,从音乐唱腔到身段做派都做了认真的记录,完整再现了京剧流派剧目的演出风貌,其文献资料价值不可低估。这样一来,时间一下就拉长了。可是,出版的价值也就在这里。《中国京剧流派剧目集成》第一辑8卷,出版第3个月精装销售就达100多套,一些剧团买去,可以马上用它排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大到投资上千万的出版项目,小到一个社里的研讨会,无一不是围绕着中华传统文化的抢救与保护。“即使亏损,我宁愿用盈利的图书弥补有价值的出版物。”孟白说。因为他知道,学苑出版社所做的这一切,不是无谓的付出,而是对世界人类文化重要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记录和积累。

  这是真正的出版家。有胆识,有魄力,有远见,有承担。孟白说,下一步他们要做的,是努力推广《秦腔脸谱》,让这套文物更多地走向大众,让更多的读者认知我们的传统文化。接下来,还要做川剧脸谱。《中国戏曲脸谱·秦腔脸谱》系列丛书包括《易俗社秦腔脸谱》、《三意社秦腔脸谱》、《高登云绘秦腔故事脸谱》以及《蒲城张氏藏秦腔古谱》等分册。先期推出三种:分别为《易俗社秦腔脸谱》、《三意社秦腔脸谱》和《蒲城张氏藏秦腔古谱》。目前,该套丛书已受到新闻出版总署的高度重视,被列为“十一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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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1 11:04:32 | 显示全部楼层


日寇二月扫荡[转帖]

作者:李新 出版社:山西人民出版社

1942年5月,日寇对八路军前方总部的围攻,使前总的参谋长左权将军壮烈殉国,这在八路军抗战史乃至全中国抗战史上都是一次非常重大的事件。我当时在中共北方局工作,是被围和突围的亲历者之一,早就想把这次终身难忘的经历写出来,但一直未能动笔。

我为什么久未动笔呢?一则是关于这次反扫荡的敌我情况一直没有搞清(有时某些人把它说得玄之又玄);一则(而且是主要的)是一想起这次反扫荡就会想起我最敬爱的左权将军和我最亲密的一些战友(如周极明、杨琳等同志),一想起这些烈士,不禁悲从中来,无法落笔。

现在,事过五十多年,关于这次反扫荡的敌我情况以及整个战役经过,经过多年查考和研究已经大致清楚,某些尚未搞清的细节,尽可不必管它,我写回忆录的客观历史材料,可以说已相当充分了。至于想起烈士们而动感情,那是永远无法避免的事,而且年纪越大越容易感伤流泪,不过这时的理智也更加坚强,它能使流泪而不伤身,甚至还有益于健康呢。

1942年是敌后抗战最困难的一年。日寇于1941年发动太平洋战争后,负担愈来愈重,于是想利用其在华统治区的各种资源来为其继续扩张服务,这便是它提出的“以战养战”政策的用意。为了在经济上能“以战养战”,它又在政治上推行“以华制华”的政策。所谓“以华制华”,首先就是要利用汪(精卫)伪政权和伪军来帮助巩固其在中国占领区的殖民统治。同时对中国抗战阵营中因皖南事变而特别紧张的国共关系加以利用,它把进攻中国的主要矛头对准中共领导的八路军和华北抗日根据地。1941年,日寇在华北的“扫荡”、“蚕食”和“清乡”即已加紧,到1942年更达到穷凶极恶的程度。

1942年2月,日本华北方面军纠集它在山西的部队大举进攻晋东南。敌第三十六师团、第一一○师团和独立第一、第四两个混成旅团各一部,共约1.2万余人,多路奔袭太行区的和顺石拐、武乡王家峪和黎城等地,随即对我八路军前方总部所在地麻田,实行“铁环合击”。但这些奔袭和合击都落空了。与此前后,敌人对岳南(太岳区南部)、太南(太行区南部)的“扫荡”也都遭到失败。我军新一旅和三八五旅在两次战斗中消灭日寇300余人,其先头部队几乎被我全歼。同时,我军主力大部进至敌占区,袭击日伪据点。迫使敌人的进攻部队回窜,从而粉碎了“扫荡”。

日寇进行“二月扫荡”时,我正领着北方局青委(青年工作委员会)巡视团准备到冀南区去巡视工作。我们随邓小平、戎子和同行,因为他们有部队护送。这次虽然有主力部队两个营护送,过平汉路还是没有成功,而且返回时还遭到敌人伏击,把我们这些被护送的人员打得七零八落。青委巡视团副团长杨琳同志牺牲了,随巡视团回冀南的青年干部王甫(现名杨往夫,离休在中央党校)掉了队,经过好多天才回来。等我们正准备回到出发前的驻地武安县的北委泉时,碰到了当地的区委书记武后栓,他告诉我们,敌人正在根据地“扫荡”,北委泉在根据地边沿,后面山上有敌人的排哨,回去住很不安全,不如干脆就到敌占区去隐蔽,反而安全些。于是我们便在敌占区分散、流动隐蔽了一段时间,等敌人的“扫荡”结束了才回北委泉。

回到北委泉,我们看到了《新华日报》(华北版),知道总部和北方局都很安全。本可以径直回北方局,但因报上发表了中共中央关于土地政策的指示,大家(特别是冀南的同志)都主张就在这里发动群众,实行土地政策,以便取得一些经验,以后好推行。因为我们在北委泉住过一段时间,群众关系好,并且为群众办了一点好事,在群众中树立了威信,对发动群众很有利;同时这一道川叫临河川,各村联系密切,北委泉(包括南委泉小村)的群众发动起来,会影响整个临河川。而且区委书记武后栓的家就在后临河村,他是雇工出身,在这一带的贫苦农民中很有威信。他也希望我们留在这里帮助他发动群众。根据这些情况,我便决定先在这里做一段群众工作,同时派人回北方局请示:是继续到冀南去呢还是回北方局?等得到指示后再定行止。

于是,我们便以北(南)委泉为基点,发动群众,实行减租减息。很快,北(南)委泉的群众起来了,并且影响到整个临河川的群众也都起来同地主作斗争,实行了减租减息。因为这里接近敌占区,群众对我们既要减租又要交租的策略思想较易接受。所以群众发动起来以后,地主没有一个外逃的,而且对抗日民主政权的法令更加服从,对村干部的领导更不敢违抗,在群众面前也特别和气,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摆架子、耍脾气的人了。

日寇在山西的“二月扫荡”,一方面是它对冀中区和冀南区进行大“扫荡”的佯攻,同时也是对晋东南区进行5月大“扫荡”的预演。

5月上旬,敌人开始了它的“第二期驻晋日军总进攻”。第一阶段,敌人进攻的重点在岳南(太岳区南部)。第二阶段的进攻目标为太行山区,攻击重点是八路军前方总部驻地辽县麻田一带。日军出动兵力2.5万余人,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一雄把他的作战司令部由太原移驻长治,以便就近指挥。

5月19日,敌独立第四混成旅团主力,由平定、昔阳、井陉出动,第一一○师团和独立第八十一混成旅团各一部,由河北元氏、赞皇出动,合击测鱼镇、黄北坪、浆水、将军墓一带,于24日控制了太行山在晋东南的最高峰峻极关(摩天岭)。由和顺出动的敌独立第四混成旅团一部,合击松烟、拐儿镇后,进至辽县的上、下庄,与峻极关之敌会合。这次进攻部队的主力是敌第三十六师团和独立第三混成旅团。这些敌军由西线的长治、武乡、辽县和东线的武安同时出动,沿途合击黎城县城、武乡砖壁和武安阳邑等地。然后集中力量,以麻田为总目标,做“向心大合击”。

当敌人发现八路军前方总部已离开麻田后,于5月24日夜,又在离麻田不远的姚门口、青塔、偏城地区构成合围圈。25日,日军步兵在其第二十九独立飞行队的配合下,向被围的我部发动总攻。事先,我军主力均已转至外线。因此被围的都是携带物资过多、行动迟缓的机关、学校、报馆和后勤单位。当时,我总部和北方局也在包围圈内,彭德怀副总司令和左权副参谋长亲自指挥三八五旅一部掩护机关人员撤退突围。后来包围圈缩得愈来愈小,左权将军坚决要求彭总带一排警卫先行突围,由他一人来承担指挥的任务。经过竟日激战,杀伤日军300余人,左权将军没有吃饭没有休息,始终坚守在指挥岗位上,最后被敌人炮火命中,壮烈殉国。

在突围和突围后的分散活动中,我北方局统战工作部部长张友清被俘(后在太原被敌查出后殉难),政权工作部秘书张衡宇牺牲。同时在此役中牺牲的还有华北新华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何云、总会计黄君珏、秘书主任杨叙九,作家陈默君、蒋弼,以及朝鲜义勇军华北支队领导人陈光华等。

进入麻田镇的日军,分散成许多小分队,就地实行“抉剔清剿”,搜索八路军零散人员,挖掘坚壁物资,捕捉壮丁和妇女,洗劫村庄并焚烧房屋。

我分散到根据地腹心区的小部队,结合民兵打击分散成小股的“清剿”之敌。转移到外线的我军主力部队,则向敌人的补给线、铁路干线和某些据点,展开袭击和追击,并从敌人背后打击其合击圈外的“残置封锁部队”,以牵制敌人对我中心区的“扫荡”。5月30日,我三八五旅一部配合民兵40余人,在辽县苏亭伏击运送物资的日军高木联队一部,毙伤敌110余人。31日,我新一旅奇袭敌长治机场,毁敌机3架、汽车14辆、汽油库2座。在平汉、正太、白晋等铁路上,我军连续毁火车3列、汽车27辆,破坏铁路40余公里,攻克敌据点29处,平毁封锁沟、墙90余里,摧毁伪地方政权组织347处。

6月5日,“清剿”麻田一带的日军被迫撤退。

从6月9日起,日寇又以一二九师在涉县的驻地一带为目标,开始其第三阶段作战。但因刘伯承师长指挥得当,敌人一次次合击完全落空,其作战计划完全失败。

这次反扫荡作战,我太行山根据地军民毙伤日军3000余人,粉碎了敌人对我根据地基本区的进攻。但因我首脑机关精简不够,特别是后勤部门过于庞大,不能适应残酷的战斗环境,因此遭受到空前未有的重大损失,实在令人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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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1 11: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用学科的尺度对待马克思主义[转帖]

  马克思主义是作为学说诞生的,当马克思主义学说被当成比较稳定的和持久的研究对象时,对它的研究就形成了学科。既然马克思主义研究作为学科,我们就应该用学科的尺度来对待它。
  是解剖对象,不是膜拜对象 必须把作为研究对象的马克思主义与作为信仰对象的马克思主义区别开来。这并不是反对把
马克思主义学说作为信仰对象。而是说,在对它进行科学研究的场合,要把对它的信仰暂时放到一边去。我们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研究,应该是科学家的研究,而不是信徒的研究,否则就不可能得出科学的结果。

  允许解析,允许批评 既然是科学研究的对象,就要允许一分为二,允许解析,允许批评,允许批判。对某个对象只能说优点,不能说缺点,这样的东西不是学术,而是“马屁术”。科学研究只能遵循科学研究内在的规律,而不能屈服于任何人的利益,更不能屈服于权力。

  尊重不同见解存在的权利 作为一种学科,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研究还必须能够容纳不同的学术观点。对于自己认为不正确的观点,只能通过说理的方式予以克服,说服不了就要尊重它的存在,而不能用扣帽子的方式骂倒,甚至企图通过“宗教裁判所”宣布其死刑。

  把实践真理观应用到研究中 要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马克思主义的原则用到马克思主义学说自己身上。通过把这一学说与它的应用相互对照,来检验它,完善它,发展它。

  钻进去,还要跳出来 对于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研究,除了要钻进去之外,还要跳出来,把马克思主义学说放到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放到当代各种思潮、学说的大海中,把它同各种思潮和学说进行比较。只有站到人类历史的高度,才能认清它在人类思想史上的位置,才有可能通过研究把它推向前进。

(《社会科学报》12.18 李延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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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的最后岁月[转帖]


作者:杨文 裴小敏 主编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病魔缠身

进入20世纪70年代之后,台湾孤岛更给人一种凄凉之感。1971年10月,28届联大通过驱蒋案。1972年2月,蒋介石最主要的“外交”盟友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这股冲击波使整个台岛处在动荡与不安之中,蒋氏父子更是心急如焚。同年9月,蒋介石另一“外交”盟友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不惜与他的老朋友彻底决裂,紧步尼克松后尘,踏上中国内地进行友好访问。在此前后,许多国家相继与台湾当局绝“交”。

在上述一连串的打击之下,使年届八十六岁高龄的蒋介石终于被打倒了。1972年3月,蒋介石因前列腺肥大做了手术。据台报报道:宋美龄曾提出要蒋介石到美国去做手术,认为美国医生的医术高明。蒋介石也认为美国医生的医术的确比台北医生高明,但又认为美国有人要把他赶下台,这些人必要时可能对他实施暗杀计划,因此他表示不愿去美国求医。蒋经国从来唯其父的决定为决定,加之他与宋美龄的“恩怨”,也不同意宋的提议,认为宁可花钱延聘美国名医,也不能前往美国。最后,蒋介石还是在台北“荣民总院”做了手术。因年龄不饶人,身体机能减退,后转为前列腺宿疾。从此,蒋介石的健康状况一蹶不振。

1972年7月,蒋介石因患感冒转为肺炎住进医院。当蒋介石病体尚未痊愈之际,又一次因意外车祸住进“荣民总院”,一住便是一年有余。此后蒋宣布闭不见客,实则基本处于退休状态。尽管他仍挂着“总统”的招牌,但工作基本由“副总统”严家淦与长子蒋经国处理,遇到重大问题与棘手之事,严、蒋二人总是至蒋介石病榻前请示、汇报。1973年7月,台湾报刊登载了一张蒋介石与其孙蒋孝勇夫妇新婚合影的照片。此时刊载这幅照片是有其深刻用意的:其一是说蒋介石健康如昔;其二是辟蒋介石已秘密引退、宋美龄卷款前往美国的“谣言”。此后,据台报舆论称:蒋介石每天到花园散步,并与其长子蒋经国讨论政情。直到此时,蒋介石还念念不忘反共。他警告世界应严防错误的安抚与松弛政策。同年11月12日,蒋介石拖着病体主持中国国民党十届四中全会,并做了《针对世变匪乱贯彻我们革命复国的决心和行动》的讲话。

1975年元旦时,蒋介石已卧床不起,令“副总统”严家淦代他在“开国”纪念大会上宣读《告全国军民同胞书》,宣称要“捍卫民国,再造民国”,“迎接一切挑战”,最后高呼“反攻复国胜利成功万岁”。

直到他逝世前一周,还发表《告青年书》,要求青年人经得起“考验和试练”,共同奋起,“出全力以护卫民族的历史、文化、道德、智能,贯彻反攻复国的大担当、大使命”。

尽管蒋介石一再叫嚣“反攻复国”,但响应者越来越少,加之病入膏肓,声音越来越弱。1974年8月,台湾当局被迫宣称:因蒋健康状况不佳,减少政治活动。同年10月31日蒋的寿辰时,台湾当局仿效大陆“文革”期间制作大量毛泽东像章的做法,制作“蒋总统万岁”徽章供公众佩戴。当天又用巨型气球向大陆投放1000万张蒋介石照片。据统计:1974年共向大陆投放蒋的照片l.8亿张之多。台湾当局这种做法,无非是讨得蒋介石的欢心而已。经各方努力,蒋介石在这段时间病情稍有好转。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这一年12月,蒋介石再度因患感冒而转肺炎。因蒋长期服用抗生素,以致细菌抵抗药性增加,治疗颇为费事。1975年1月初,蒋病情仍无好转,高烧不退。蒋经国每日至少三次前往探病,老蒋抓住小蒋的手良久,语音甚低。蒋经国见父病状无起色,深感不安,“夜不成眠”。1月9日夜间,蒋介石在睡眠中发生缺氧症,经急救转危为安。此后,蒋介石病情稳定,日渐好转,实际是回光返照。旧历新年之际,蒋经国见父亲病况有所好转,又东奔西走,视察各项工作。

2月下旬,蒋介石病情渐危,说话声音微弱。蒋经国见状,极想辞职回家侍父。3月26日晚,蒋介石病情又呈恶化,经三个多小时急救才见好转。蒋介石醒来后深感来日无多,令蒋经国召“五院”院长来士林官邸听蒋介石口授遗嘱。蒋授完遗嘱后,病情忽好忽坏。蒋府上下一片愁云。

“崩殂”

1975年4月5日,蒋介石病情再度恶化。据蒋经国当晚日记记载:“忆晨向父亲请安之时,父亲已起身坐于轮椅,见儿至,父亲面带笑容,儿心甚安。因儿已久未见父亲笑容矣。父亲并问及清明节以及张伯苓先生百岁诞辰之事。当儿辞退时,父嘱曰:‘你应好好多休息。’儿聆此言,心忽然有说不出的感触。谁知这就是对儿子的最后叮咛。余竟日有不安之感,傍晚再探父病情形,无变化,惟觉得烦躁。6时许,稍事休息。8时半三探父病,已开始恶化,在睡眠中心跳微弱,开始停止呼吸,经数小时之救无效。”

另据“荣民总院”蒋介石病情医疗小组报告说:4月5日,蒋介石突感腹部不适,泌尿系统失灵。医生认为蒋的心脏功能欠佳。傍晚8时15分,蒋的病情极度恶化。医生发现蒋的脉搏突然转慢,于是急用电话通知蒋经国。当蒋经国赶到时,蒋的心跳已不规则,血压下降,情形甚危。当即医生施行人工呼吸,乃至运用药物和电极直接刺入心肌,刺激心脏跳动,心脏与呼吸恢复正常。但4-5分钟后,心脏再度停止跳动。11时50分,蒋介石双目瞳孔放大,经抢救无效,这位统治中国内地二十二年之久,又在台湾偏安二十六年的蒋介石终于撒手西归,享年八十九岁。

在蒋介石弥留之际,宋美龄与长子蒋经国,次子蒋纬国,孙子蒋孝武、蒋孝勇均服侍在侧。

蒋介石病逝之时,台湾当局党政军要员在接到蒋病危通知后,于当夜赶到士林官邸,并在此举行了在蒋介石遗嘱上签字的仪式。首先是由蒋夫人宋美龄签,继之由“副总统”严家淦签。当“行政院长”、蒋的长子蒋经国在其父遗嘱上签字时,“双手发抖,已不成书”。其后,“立法院长”倪文亚、“司法院长”田炯锦、“考试院长”杨亮功、“监察院长”余俊贤诸人都颤抖着提起笔在遗嘱上签了字。

当晚,蒋经国以长子身份同宋美龄商量治丧有关事宜。经商定:暂厝蒋介石灵柩于台北市南60公里处的慈湖湖畔。20世纪60年代初,蒋介石途经此地,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在这里修建了一座中国四合院式的“行宫”,起名“慈湖”。蒋生前常来此小住,并嘱咐在他死后灵柩暂厝此地,以达成蒋介石“心愿”。

岛内外反响

蒋介石病逝后,台湾当局开动一切宣传机器以表示对蒋介石死亡的“隆重哀悼”。从4月6日到17日蒋介石大殓的次日,台湾的报纸将平日红色套版一律改为黑色的版面,几乎全部篇幅都用在有关蒋介石丧葬这个主题上。字典上一切美好的字眼几乎都用尽了。台湾新闻界使出浑身的解数,尽最大努力对蒋介石的公共形象加以最后的神化、圣化、完美化。蒋介石的死亡被称作“崩殂”,他的坟墓被称为“陵寝”。台报还宣称:在蒋介石病逝时,“淡水海外东北角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金红色的巨球,四周围绕着五彩祥云,迤逦划过天空,不旋踵电光闪闪,巨雷惊蛰,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蒋经国在日记中也称蒋介石病逝时“天发雷电,继之以倾盆大雨,正是所谓风云异色,天地同哀”。这在实际上是不折不扣地把蒋介石当做封建帝王。

台湾新闻界除了再次神化蒋介石之外,同时也透露出台湾统治阶层一种彷徨无主、失望沮丧,甚至是歇斯底里的情绪,借一位退伍老兵的口,《中央日报》报道说:“我一直期望着总统蒋公能带我们回去,现在他老人家竟然先走了。”

蒋介石的病逝在岛外也引起不同的反响。首先来自大陆新华社的消息是:中国****仍视其为“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在中国的代表”,“双手沾满了中国革命人民的鲜血”,他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头子、中国人民的公敌,是死有余辜。

来自外国的消息是:有些国家把蒋介石贬得一文不值,有些国家又把他说成是20世纪的英雄。蒋介石一生中最“忠实”的外交盟友美国,对蒋之死表示十分冷淡,福特总统原拟派农业部长前来吊丧。后经台湾当局要求,才改派副总统洛克菲勒前来。福特对蒋介石病逝只作了礼节性的声明,称:蒋介石“是一个具有坚定正直的品质、巨大的勇气和深切的政治信念的人”,是“最后一位在世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重要盟国领导人”。他的病逝“标志着中国历史上一个时代的结束”。

蒋介石另一“外交”伙伴日本,对蒋介石病逝表现出出奇的狂热。4月7日,各大报均以头版头条新闻报道了蒋介石病逝的消息,多数日本报纸称蒋介石是“近代中国所产生的英雄”。特别是蒋介石顽固坚持的“反共”立场,得到了日本极右翼的积极支持、响应。

其后,日本首相三木武夫以自民党总裁的名义,给蒋经国发了一个唁电。同时,自民党决定派前首相佐藤荣作以“自民党总裁代理”的名义前往台北吊丧。由于中国内地的抗议,最后日方连自民党代表的名义也没用,佐藤荣作与另一位前首相岸信介以“友人代表”身份出席了蒋介石的葬礼。

按照历史定律,任何一位主要当政者病逝后,围绕着权力继承问题,必然有一番争斗。这种状况在蒋介石病逝后也依然存在。老的一代因蒋介石在世不好发作,蒋一死,已无人再能约束他们,他们不会买蒋经国的账。对于老一代此时此刻的心境,蒋经国最明白不过了,经过老蒋几十年的培养,蒋经国长进甚大,羽翼日渐丰满。他出任阁揆后的种种动作愈益显示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蒋介石病逝时,尽管严家淦依“宪法”就任“总统”职,但国民党统治体制是“以党统政”,党权高于一切。严家淦继“统”,并未解决权力继承问题。蒋经国为顺利继承父位,接连抛出了几个杀手锏。

首先采取以退为进策略。此一策略就是蒋经国在其父病逝后第二天凌晨向国民党中常会提出“辞呈”。江南称蒋经国此举纯系“荒唐”,并藐视新“总统”。

其次借父丧压先朝老臣。在蒋介石病逝后,蒋经国利用其父的偶像地位,做出“至孝感人”的样子,一方面“悲哀跪哭,昏迷不省”,一方面抱病夜宿灵堂。报刊登出他“长跪致哀”的照片,又登出“求忠臣于孝子之门”的阿谀之言,并推论说:“由于蒋院长的恪尽孝道,我们更感到国家信托得人,他所领导的政府,必然是一个大有为的政府。”

可怜的严家淦,大约是因为没有一个可以令他“恪尽孝道”的父亲,刚刚当上“总统”,“政府”就已经由别人领导了。蒋经国深感自己地位还不够固若金汤,故要报纸刊登他的旧作《我的父亲》,还拿出蒋介石给他写的一些字交给报纸发表。凡此种种,无非是想借他父亲的声威压服先朝的“元老”。同时,他又为争取民心,每天早晨去中山纪念馆向瞻吊其父的老百姓致谢。

再次,策动军界对他宣誓效忠。“国防部长”高魁元、“参谋总长”宋长志均系蒋经国的亲信,在蒋介石病逝后,高、宋二人明确表示对蒋经国效忠。同时与情报机构协同,严密注视社会动态,使蒋介石病逝后台湾的混乱局面与不安定情绪得以稳定下来。

空前“国葬”

严家淦在蒋介石病逝7个多小时后便继任“总统”,时间之快为历史仅见。严继任“总统”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特派倪文亚、田炯锦、杨亮功、余俊贤、张群、何应钦、陈立夫、王云五、于斌、徐庆钟、郑彦茱、黄少谷、谷正纲、薛岳、张宝树、陈启天、孙亚夫、林金生、沈昌焕、高魁元、赖名汤等二十一名人员组成治丧委员会。与此同时,“行政院”宣布三件事:1.自4月6日起,历时一个月为“国丧”期,“国丧”期间停止娱乐、宴会及各项庆祝集会(后改为4月6日至17日);2.军、公、教人员一律着素色服饰,并佩带2.5寸宽的黑纱;3.蒋介石遗体停放国父纪念馆五天,供民众瞻吊。

4月6日凌晨2时,蒋介石遗体由士林官邸移至“荣民总院”。翌日,允许民众瞻仰蒋介石遗容。在蒋介石灵堂四周插了八十八根蜡烛,正中供奉着蒋介石的巨幅遗像及遗嘱。灵前有五个用索菊缀成的十字架,正中一个为宋美龄所献,上款书“介兄夫君”,下款书“美龄敬挽”。

4月9日,蒋介石灵柩移至国父纪念馆。移灵前,蒋经国亲自为其父穿衣服,按照乡例,给其父穿了七条裤子、七件内衣,包括长袍马褂。遗体贴身包着丝棉,足着黑袜、黑皮鞋。胸佩大红采玉勋章,左右两旁佩戴国光勋章、青天白日勋章。蒋介石最喜欢读的《三民主义》、《圣经》、《荒漠甘泉》和《唐诗》四部书也被宋美龄放在灵柩之中。另有毡帽、小帽各一顶,手套一副,手帕一块,手杖一支。这些都是蒋介石晚年平日常用之物。一切料理就绪之后,才由“荣民总院”移灵至国父纪念馆。

移灵时,由于蒋经国在蒋介石遗体前一次又一次地“长跪致哀”,并且照片都登在报纸上,于是,他手下的一批人也就纷纷上行下效,率领他们自己的手下人在灵堂或路边跪祭蒋介石。为了证明蒋介石得到台湾民众的拥护,《中央日报》刊登了“省政府主席”谢东闵率各县市县长市长长跪蒋介石灵前泣悼的照片。在20世纪70年代号称民主社会的台湾,竟然出现了穿西服官员匍匐跪地“吊祭先王”的场面。

从4月9日起,严家淦和全体治丧大员轮流在国父纪念馆为蒋介石守灵。其间,台湾当局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发表《告大陆同胞书》,号召完成蒋介石遗愿,推翻中共政权,同时继续奉行贯彻蒋介石对大陆同胞的一切“保证”。

4月16日是蒋介石的大殓日,8时5分仪式开始。8时8分45秒,蒋介石灵柩的棺盖放在7尺铜棺之上。

礼毕后,台湾当局还怕蒋介石不能升“天堂”,又在蒋介石的大殓日,辅以基督教仪式,由牧师周联华为蒋介石主持了追思礼拜与安灵礼。周联华在证道中引述了蒋介石的所谓“嘉言”:“忍受试练越深,赞美的歌声越高。属灵的奥秘祝福即在试练之中,丰盛的生命必须经过在狂风暴雨之中生长的。以信为本的人必定有一千次顶大的试练等在前面。”

其后,周联华领读经文——诗篇第二十三篇,读启应文。追思礼拜结束,响起圣乐,纪念馆外鸣礼炮二十一响。接着,蒋介石的灵柩在执绋人员的护送下,停放在灵车之上。

灵车前面用二十万朵深黄色的菊花装饰,两边各有几条白绋,车前挂青天白日“国徽”及鲜花十字架。灵车队共由九十九辆车组成,由宪兵队开道车引领,包括“国旗”车、党旗车、统帅旗车、奉行蒋介石遗嘱令车、捧勋车、遗像车等。车队后面是宋美龄挽大型黄菊十字架,家属随其后。车队载着两千多名执绋人员缓缓驶向蒋介石灵柩的暂厝地——慈湖。

下午1时10分,安灵礼在慈湖宾馆完成。蒋介石的灵柩停放在正厅中央的灵堂上。灵堂以黑色花岗石建造,长3.2米,宽1.8米,高1.43米。灵堂上镶着青天白日徽,灵台基层四周缀满白色雏菊。正厅东侧是蒋介石原卧室,房内一切布置保持原状。靠窗子的地方有一张深咖啡色的书桌,桌上有一架蒋介石生前使用的电话,大理石笔筒和一个白色的碗,书桌南侧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还有蒋介石的鸭舌帽与眼镜,并排放在电视机上。北面靠墙地方有一个书架,放着蒋介石生前读过的各种书籍,墙上挂着一幅宋美龄的画。在卧室的茶几上,放着一张蒋介石生前用红铅笔写的一张便条,上书“能屈能伸”四字。

安灵礼完成后,蒋经国对参加大殓的人员表示答谢说:“先君崩逝,野祭苍哭,敬礼致哀,悲恸之深刻与虔诚之厚意,令人万分感动。经国遽遭大故,哀恸逾恒,无法踵谢。惟有奉行遗命,鞠躬尽瘁,以报答我国同胞之至诚之厚望。”

至此,蒋介石的丧礼才算完结。此次蒋介石丧事排场之大,实为古今中外所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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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自撰“墓志铭” [转帖]


 冯玉祥将军虽然出身行伍却喜欢文墨,他的诗通俗易懂并自成一体,人称“丘八诗”。当年驻防徐州时,将军曾写过一首《植树诗》,名噪一时:“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
  “九·一八”事变后,冯玉祥因自己的抗日救国主张不能为当局所接受,被迫辞职,隐居于泰山。在此期间,他潜心攻读史
书,并时刻不忘宣传抗日。1948年9月,冯玉祥在回国途中因所搭轮船失火遇难。1953年10月15日,将军遗骨被安葬在泰山脚下。

  冯将军的墓地是毛泽东亲自所选。墓壁上镌刻着冯玉祥的自撰诗《我》,堪称是将军最为贴切的墓志铭:“平民生,平民活;不讲美,不要阔;只求为民,只求为国。奋斗不懈,守诚守拙;此志不移,誓死抗倭!尽心尽力,我写我说。咬紧牙关,我便是我;努力努力,一点不错!”

(《团结报》12.13 王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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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韩愈的出仕观对其影响及其他[转帖]


韩愈(公元七六八——八二四年),字退之,号昌黎,河北昌黎人(1),唐德宗贞观八年(公元七九二年)进士,历任监察御史、阳山令、潮州 刺史、监察御史、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吏部侍郎、京兆尹等职。长庆四年十二月卒,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韩愈主张辟佛兴儒,是唐代儒学及文风复古运动的倡导者,其“文以载道”的主张影响巨大。他提倡三代两汉散文,用散文代替骈文,在文学形式上则力主创新,对后世散文的影响尤其深远,“桐城派”便是继承了他的衣钵。同时他的诗歌因风格险怪,也被誉为“以文为诗”,与孟郊、贾岛等人自成一派,史称“韩孟诗派”,有门人辑的《昌黎先生集》传世,后世称他有“文起八代之衰”之功劳,因为他谥号“文”,故又被尊称为“韩文公”,是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
  翻开中国诸多的思想、文学史,对韩愈的评价可基本归纳为三点:
  一, 其人“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斩韩书》),铁骨铮铮敢于直谏,不畏权贵,为天下所重。
  二, 他对佛、道两教所持的批判态度,以及倡导儒学使之再次发扬广大的重要作用。
  三, 提倡古文,尤其是三代两汉的散文,一改自南朝以来骈骊文体的绮糜之风。  韩愈之所以能在后世有如此之高的声誉和评价,不能不首先归功于苏轼和欧阳修二人,尤其是苏轼起了极大的作用。
  应该说,自他在世期间至北宋之前,韩愈的文章、事迹都是不如象现在那样被世人所推崇的,不然也就轮不到欧阳修从“蔽筐”里发现那六卷破烂散脱的手稿了。后来苏轼的一篇《潮州韩文公庙碑》,则开始真正把他推到了中国文学、思想史上一个崇高的地位:“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在这里,苏轼是将他许为秦汉以来“文”、“道”之继承和复兴的领袖人物的;而欧阳修也在《新唐书》中韩愈的列传里评价他说,“昔孟轲拒杨、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余岁,拨衰反正,功与齐而力倍之,所以过况、雄为不少矣。”
  不过在这些赞语里面,只怕有不少是不尽不实的溢美之词,尤其是“道济天下之溺”、“乃去千余岁,拨衰反正,功与齐而力倍之,所以过况、雄为不少矣”等等赞语,着实是有点过头的。而这些并不单单只是欧阳修、苏轼等人对韩愈的推崇之语,韩愈本人亦做如是想。他曾经编撰了这样的道统传承渊源:“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其言下之意,这等“先王之道”于孟子之后已然再无传人,到他这里又再次被力倡并发扬光大,那他自然理所当然就是接班人了。
  儒学一道,孔、孟之后,自有荀况继之。其两大弟子韩非、李斯博采众长,以法家治国扫天下,此论当无可疑。而秦汉以降则应首推董、扬二人。董仲舒创“性好情恶”之性三品说,使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了在此后历代中原帝国都把儒学奉为国学的无可动摇的地位;扬雄则继《论语》而作《法言》,立善恶俱有论,此皆不世之功。而韩愈的性三品说,则明显胎出董说而非其首创,因此无论是在对儒学的政治地位巩固、还是在对学术的发扬光大两方面,想要在政治、学术上跳过乃至盖过荀况、董仲舒、扬雄等人,直接去当孔孟之后千余年来的第一位接班人,这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后世人推重其才华,加之中华文明五千年来的传统也是一向不吝啬过誉之词的,所以欧阳修、苏轼拍上去的那几下,尚有可宥之处,可韩愈作为堂堂“文起八代之衰”的一代文公、唐宋八大家之一,也翩翩然地自诩若此,就不免有点不明事理乃致不自量力了。
  不过要是联系关于韩愈的一些历史记载,以及他自己在诗、文中真实流露的一些思想及其为人行事,那么,也许就能明白他一生中许多难以理解的举动之根源了。  一,韩愈的身世及出仕观对他一生行为之影响  韩愈出身于一个官宦世家,其高祖、曾祖、祖、父都做过官。韩愈一共兄弟三人,长兄会,次兄介,介早逝,韩愈“三岁而孤”养于长兄韩会处。后韩会又卒,韩愈遂由其寡嫂抚养成人,早年的生活状况颇为艰苦,他在《祭郑夫人文》中道:“就食江南,零丁孤苦。”后来到19岁去京师应举求官的十年间也是“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无僦屋赁仆之资”,可见他虽出身官宦世家,然家道中落,故而生活一直过得很艰难。因此在《答崔立之书》中韩愈曾自言道:“仆始年十六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乃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2)
  韩愈这封《答崔立之书》里的这段非常重要,因为这里虽然说的是他自读书起到应举求官期间的一段思想经历,但实际上这已经可以说是完整地概括了他一生的思想转变历程,也说出了他的出仕观和人生观,因为他此后一生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与此节符合若契。

从这封书里,我们可知韩愈“少年尚奇伟”,幼时他多“读圣人之书”,所以一直认为做官乃“皆为人耳”,是要为天下人造福的,而不是为自己谋好处,他自己称此念为“未知人事”;等到他成年之后,由于生活艰辛至“饥不得食,寒不得衣”,遂一改前念,将出仕视为了摆脱贫苦生活的途径,并推翻了自己以前认为做官是“非有利乎己也”的观点,开始认为做官“不唯为人耳”;等他到了京师应举的时候,又发现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便进一步地认识到了做官不但可以改善自己生活,为自己谋取好处,并且还是一条可以让自己为他人所“贵之”,大幅度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途径,因此遂“诚乐之,就求其术”,开始了他一心求官的历程。韩愈自19岁至京师应举,三次落第,25岁时第四次应举才中进士。但进士只是个身份而不是官,想做官还要再过吏部的博学鸿词科才可以。因此韩愈在26到28岁的这三年内又连应三次博学鸿词科,皆不第,于是他又三次上书宰相求官,又不报。在长达十余年的求官历程后,韩愈最后终于在30岁时去了汴州的宣武节度使董晋手下做了个观察推官,真正开始了他的仕途。
  韩愈的官宦家世、幼年的贫困经历,以及在这一系列的求仕过程中导致的思想观念改变,致使他此后一生中对官职的渴求以及对个人地位的重视程度,要远甚于其他一些文人如杜甫等人。而由于他求仕之初便以为做官不单是“为人”,更可以“利乎己也”以及可以为人“所贵之”的观点,致使他为求出仕可以不惜卑躬屈膝阿谀权贵,为保官职、地位不但能谀上更可以欺世盗名。这些,在他第一次被贬为连州阳山令以后在著名的“二王八司马”等事件中的表现,以及被贬潮州等一系列事件中都可以得到充分证明,这其中还包括了几桩历史公案。
  要说清楚这些,首先需要说一下当时的“永贞革新”和“二王八司马”事件。  唐贞元廿一年(公元805年),以王叔文、王伾、韦执谊、柳宗元等人为代表的新兴政治势力得到顺宗的信任和支持,进行了为时146天的政治改革,因顺宗退位前改元“永贞”,所以这次改革史称“永贞革新”。  “永贞革新”带有明显的法家思想痕迹,其主要目的是试图缓解中唐以来日益尖锐的政治、经济和阶级矛盾,具体措施有撤贪官、免天下百姓所欠交的五十万贯租赋、禁宫市、五坊小儿等,同时接掌太监手中的兵权,为此后的消灭宦官、藩镇势力,巩固中央集权做好准备。总体来说,“永贞革新”在当时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实际上也的确为以后宪宗的小中兴局面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但“永贞革新”伊始,以权宦俱文珍为代表的、代表既得利益者的旧官僚集团开始逼顺宗退位,而顺宗本就因中风口不能言,遂让位宪宗。由于二王等永贞党人先前曾反对立宪宗为太子,因此宪宗上台后马上依靠太监和各方势力,把他们全数打倒:王叔文被贬渝州司户,次年被赐死;王伾被贬为开州司马,韦执谊贬为崖州司马,均死于贬所;柳宗元、刘禹锡、程异、陈谏、凌准、韩晔、韩泰都被贬为边远地区的州司马,这就是著名的“二王八司马”事件。
  至于韩愈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贬为连州阳山令的,一向众说纷纭,即使是他学生、同僚也都莫衷一是,未能统一口径。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必定得罪了某些权贵甚至是皇帝本人。传统的有根据他《与三学士诗》的“传之落冤仇”说,认为韩愈怀疑柳、刘二人陷害他,而在《忆昨行和张十一》诗中则他又说:“忽有飞诏从天来,伾文未翦崖州炽。虽得赦宥恒愁猜,近者三奸悉破碎。”如据此看来,似乎应该是“二王八司马”中的王叔文、王伾、韦执谊所为,再联系他后来对不少诗文中频频对“永贞革新”进行攻击和咒骂(3),好象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了。近代的阎琦先生也持此说,他在《韩愈的“阳山之贬”析》中认为韩愈被贬阳山,是王叔文、王伾等人所为。
  但实际上这其中依然有着一个极大的问题无法解决,韩愈是德宗贞元十九(公元803年)年被贬往阳山的,那时顺宗尚未继位,韩愈最反对的二王由于棋、书技艺出众,正以翰林待诏的闲职身份,在陪伺还是太子的顺宗下棋、写字,韦执谊是翰林学士,只有柳宗元、刘禹锡与韩愈同是监察御史,有可能陷害他。但韩愈与柳宗元、刘禹锡、韩泰等这几位革新派不但份属同僚,也一直未曾有恶颜相向,还始终相交匪浅,对他们敬慕之情也都章灼熠熠。如韩愈从潮州调任袁州时曾举韩泰接任,柳宗元死时托孤韩愈,韩愈先后作《祭柳子厚文》、《柳子厚墓志铭》、《柳州罗池庙碑》三篇文章以祭颂之等等,况且他虽然和永贞党人不是同一派系,在诗文中攻击过“永贞革新”,但与宦官、藩镇体系更是相去甚远,后来他在《顺宗实录》里,对二王等“永贞革新”的进步措施也表示了赞赏,同时他在力主削藩、排除奸宦、农商并重等政治主张上也是基本与二王、柳、刘等革新派一致的,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柳、刘二人这个时候陷害他的嫌疑,而王叔文、王伾几个那时还远没有掌权,也和他没有根本利益及思想上的冲突,所以他们不可能、不必要也没有这个能力去贬韩愈。到贞元廿一年(公元805年)二月顺宗即位之后,二王才开始掌权进行“永贞革新”,但这已经是韩愈被贬往阳山至少一年多以后的事了,所以韩愈说二王陷害他的说法与史实不符。另外,反因为顺宗的即位大赦,韩愈才得以自阳山内调江陵,同年夏,又被召为权国子博士,分教东都执掌学官,为他的“抗颜而师”提供了官方身份。

倒是当时的京兆尹嗣道王李实,由于想征税进奉讨好,虽然其年大旱欠收,但却“言于上曰:‘今岁虽旱而禾苗甚美’,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麦苗以输官”,并因为“优人成辅端为谣嘲之。实奏辅端诽谤朝政,杖杀之”,可见李实对此事非常在意并且是不容人涉及的,而恰恰韩愈曾上过一道《御史台论天旱人饥状》疏,其中有说“京畿百姓贫困,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征未得者,请俟来年蚕麦”(4),所以倒极有可能韩愈是因为触怒了李实而被陷害的。  凡此种种,都可以说明韩愈说二王陷害他以及诋毁“永贞革新”等言行,并不是事实和他的真实想法,韩愈对王叔文个人的恶感,也是来自于王叔文掌权之后的一些行事,阳山之贬应该和永贞党人没什么关系。因此他之所以把自己的被贬的责任全部要委过于王叔文、王伾等人,并做诗诋毁“永贞革新”,其最大可能应该是企图想向宪宗和当权的宦官俱文珍等人表示自己在政治上乃是王叔文、王伾等永贞党人的政敌,好保住自己的官位或得到提拔重用。
  只是韩愈的这样的心思,未免过于明显了些。他在《上郑尚书相公启》中曾说过自己“日与宦者为敌”,对宦官监军这一做法也是一向持反对意见的。可他却又在《送汴州监军俱文珍》序言中吹捧权宦俱文珍道:“故我监军俱公,辍侍从之荣,受腹心之寄,奋其武毅,张我皇威,遇变出奇,先事独运,偃息谈笑,危疑以平。天子无东顾之忧,方伯有同和之美”,其诗赞曰“奉使羌池静,临戎汴水安。……谁言臣子道,忠孝两全难”等等,此等言语行径,其心思昭然若揭。
  学界还有一种意见说他这是迫于时势不得已而为之,另外也有认为他这是为上司捉刀所做的,固然都有其一定道理,但退一万步说,即使是迫于压力,做为“文起八代之衰”退之先生也应该明白他这一退之,文德肯定是被退没有的了。只是此等现象在韩愈而言,并非仅此一次属于偶尔为之,而是有“前科”的“惯犯”,此前还有其他同样性质的的一些事情,都足以证明这些举动是出自他本人意愿的。
  当年韩愈四处求官的时候,曾经找过李实,对李实声称“未有见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阁下者”,表示对他景仰之至,说自己“虽在千百年之前,犹敬而慕之,况亲逢阁下,得不候于左右以效其恳恳”云云,这几句实在有点肉麻到不忍卒读了。他如此极力吹捧的这个李实,也就是他上《御史台论天旱人饥状》时那个李实,韩愈自己也在其后的《顺宗实录》中写道:“(李实)恃宠强愎,不顾文法,是时春夏旱,京畿乏食,实……曰:今年虽旱,而谷甚好,由是租赋皆不免,人穷止坏屋卖瓦木贷麦苗以应官。……至谴,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永贞革新”时被惩的两大高级贪官酷吏,一个是勾结藩镇势力的盐铁转运使李琦,另一名就是这个李实。实际上李实之暴戾,在做司农卿的时候就已经是人所共知,所以韩愈找李实求官之时的肉麻吹捧,实在是再不能为他找出什么借口来了,这纯粹就是为了求官而为之的,只能是他自己的主观意愿使然,而不是有什么外部客观原因迫使他那样做的。
  韩愈非但在为自己求官、保官等事上会阿谀奉承、颠倒黑白,大耍其两面派手法,甚至还会不惜欺世盗名、无中生有,捏造耸人听闻之事端做为自己的“政绩”,给自己脸上贴金,他那篇流传于世著名的《祭鳄鱼文》就是明证。  在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上《谏佛骨表》被贬往潮州后,韩愈对潮州之险恶艰苦颇为厌恶,他在给宪宗的表章中说:“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他这种全不以制政造福于百姓为念,惟日夜苦思而摇尾乞怜回朝之态度,与柳宗元去柳州后豪言“是岂不足为政耶!”,以及与后来同遭落难之苏轼写惠州之可作终老之计之间的差异,简直有天壤之别。而他在潮州为官六月,最出名的也就是那件为潮州驱除鳄鱼事。
  从史料记载和他的表章、诗词中,都可以知道鳄鱼乃是潮州历来之大患,百姓甚苦之。韩愈到后,令其下属秦济以一羊一猪投溪水,自己则做了篇祝文给鳄鱼,一面大肆阿谀皇帝一面崖岸自高道:“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旰然不安溪潭据处,……与刺史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斯,为吏民羞,以偷活于此耶?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刺史则选材技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据说祝完的当天傍晚,就有暴风雷起于水中,数日后此水便尽皆干涸,鳄鱼竟然就此徙往旧湫西六十里,从此潮州再无鳄患。

这个神话编造得颇有《山海经》、《搜神记》之风,鳄鱼竟然会知道他是当今“神圣慈武”天子派来的刺史,而且还怕了他用强弓毒矢杀尽鳄鱼的威胁,因此就西迁六十里而避之,实在虚妄之极。宋代名僧契嵩对此嗤笑不已,他在《镡津文集》中驳斥道:“韩子为鳄鱼文与鱼,而告之世,谓鳄鱼因之而逝,吾以为不然。鳄鱼乃昆虫无知之物者也,岂能辨韩子之文耶,然使韩子有诚必能感动于物以诚即已,何必文乎?文者,圣人所以待人者也,遗虫鱼以文,不亦贱乎?人哉文之,其人犹有所不知,况昆虫欤。谓鳄鱼去之,吾恐其未然。唐书虽称之,亦史氏之不辨也。”  我原本对此颇有兴趣,很想再去考证一下古潮州西六十里是否属于无人区,如果不是的话于此还可以再有一辩,后来一看书才发现早已有人举证说他根本没把鳄鱼赶走,也就失去了兴趣就此罢手。据蒋超柏《南漘楛语》载:“韩愈到潮州,作文驱鳄,西徙六十里,仍复为害。后有刺史以毒法杀之,鳄害乃绝,盖著之粤中见闻云尔。其人姓名无可考,可惜也。天下事大抵如是,文人最工于弋誉,实惠多隐而弗传。”这鳄鱼“仍复为害”,其实就是压根没搬走,最后是被一位不知名的刺史用毒杀绝的,而根本不是被韩愈的一道祝文吓走的。蒋公指责韩愈的“文人最工于弋誉,实惠多隐而弗传”,实可为警世之名言,当代的文史学家吴世昌先生亦曾在七十年代末,撰文称此文为“中国文学史上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一篇罕见的杰作”。
  韩愈不但会为保住官职和地位,不惜卑躬屈膝去阿谀权贵,为调离边苦之地不惮欺世盗名而杜撰离奇“政绩”,在自己身居高位后,更是时常禁不住沾沾自喜,流露出一派暴发户心态。
  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都望子成龙,因此留下了不少教子诗词,韩愈也不例外,他有一首《示儿》诗,也是想用来教育自己儿子的,诗中有:“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开门问谁来,无非卿大夫。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问客之所为,峨冠讲唐虞。酒食罢无为,棋槊以相娱。凡此座中人,十九持钧枢”等语,一开首的这两句,对他的仕途成就的自得之情溢于言表,此后在一番对家中景物的描写过后,开始用一种似乎无所谓的态度说“开门问谁来,无非卿大夫”,可马上又开始夸耀自家门上非但往来无白丁,而且还都是“十九持钧枢”的朝中重臣(唐制:五品以上用银鱼袋,三品以上佩饰金鱼袋),这一副暴发户的做派,即使是对他仰慕之至、推崇他可以为“百世师”的苏东坡,在读了他这首《示儿》和《符读书城南》等诗后也觉得无可辩解,认为其“所示皆利禄事”,同时说“老杜则不然,其《示宗武》……所示皆圣贤事也。””(5),后来的如全祖望等人亦持此见。而这些心态,恰恰都是十分符合他当初应举求官时,将出仕视为摆脱贫苦生活的途径,做官能“利乎己也”并可以为他人所“贵之”的观点的,所以他十分在乎这些,并也是以此来谆谆教诲自己的后代的。
  韩愈被推崇的另一大原因,是他排斥佛教,继承儒学道统,领导了儒学复兴。同时历来学界还有一种意见认为,韩愈敢上表直谏迎佛骨,与皇帝针锋相对,因此获罪被贬潮州,足可证明其不畏权势之品格,人品不至于如此不堪。此论固然有其道理,但任何事情都不能单独割裂出来讨论,如果联系他上表前后的态度以及当时的背景来看,韩愈此举依然和他一心向上爬的重权重名思想是一致的,并不能证明他品格之高尚。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宪宗迎佛骨入宫。此事一时间成为长安的头号大事,朝野上下一片骚动,而韩愈是一向自诩为儒学领袖,以辟佛老、兴儒学为己任的,自然不可能保持缄默,于是上《谏佛骨表》。
  实际上唐代历朝都有坚定的辟佛者,前后有狄仁杰、傅奕、姚崇、桓彦范、高郢、张镐等不下数十人,不断地上表、下令排佛。韩愈所上之表,意见基本与他们相同,其中引起宪宗震怒的是他说凡礼佛之君都“乱亡相继,运祚不长……事佛渐谨,年代尤促。……事佛求福,乃更得祸”,这个虽与傅奕的《排佛表》内容相仿佛,但论据使用不当而且缺乏说服力,并没有切中要害,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梁武帝虽礼佛却依然在位长达四十八年之久,所以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就此事评论韩愈说“其言多矫激太过”,宪宗因此怒道:“言我奉佛太过,我犹为容之。至谓东汉奉佛之后,帝王咸致夭促,何言之乖刺也?”遂坚持要杀韩愈(6),后来在裴度等人的周旋下,于当年正月十四日被贬往潮州。
  韩愈显露出问题是在他被贬往潮州以后。
  他走到半路时就做了《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里面有“仰视北斗高,不知路所归”、“嗟我亦拙谋,致身落南蛮。茫然失所诣,无路何能还!”等语,尤其是“嗟我亦拙谋,致身落南蛮”这句,可以说对上《谏佛骨表》及招致的后果的悔恨之意已经溢于言表,同时频频表露出急欲回朝的意愿。在到了潮州以后,他又立刻上了那道前面提起过的《到潮州谢上表》。如果说此前他为了求官、保官所做的那些阿谀奉承的诗文让人肉麻的话,那么这道表章就写得叫人有些恶心了。

他在起首先说自己“狂妄戆愚,不识礼度,陈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万死莫塞”,这也就罢了,既然是谢罪,把自己贬低一番也还说得过去,所以“圣恩宽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云云,同样亦可不论。后面他说自己“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这样自诩的资格,韩愈也是有的,当时的柳宗元等人就“甚奇其书”,对他的文章评价极高,因而也是实情。但接下去韩愈却以自己的文才为资,大谈他写论述皇帝功德的文章功力,可以“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让”,这就有点迹近厚颜无耻了,再接又说宪宗自即位以来,“躬亲听断”的等等圣明功绩,当然需要“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这个实在是“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做为一代文宗写出这样的文章来,用如此的理由来要求回朝以及哀求方式,一样的也可以说他一句“使古人复生,臣未肯让”,而令人为之汗颜之程度,只怕亦可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这是他表白自己并请求宪宗宽恕他的言论,到潮州以后,除了为欺世盗名捏造了那个以文驱鳄的的弥天大谎后,韩愈着急的便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对佛教的态度,以挽回被贬的局面。  元和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韩愈终于在跋涉三个月又十一天后抵达潮州后,于四月七日就给当地的名僧大颠法师去函求见曰:“久闻道德,切思见颜。缘昨到来,未获参谒。倘能暂垂见过,实为多幸”,六月三日又去书表示要造访的意思,到七月十五日,韩愈才在信中道:“惠匀至辱答问,珍悚无以。所示广大深迥,非造次可谕。”(7)这次他是亲自去了大颠的住处,才终于见到了这位高僧,这个求见活动也可算是“三顾茅庐”了。
  可问题在于韩愈一直都一位闻名天下的排佛领袖,这次又因为谏皇帝迎佛骨而被贬潮州的,以五十岁的年纪在寒冬季节做了三个月的长途跋涉后,到达之处照他自己所说,是一个“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的地方,正常的反应恐怕应该是修养生息一阵或者郁怒不已才对,但他一到制所鞍马未歇,却马上声称“切思见颜”,主动上门去结交一位不过是地方上的名僧,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见面,这却叫人做何感想?
  学界对此也曾有过不少看法,有说韩愈对壁画感兴趣的,有说是因为被贬所以想去交流学术、试图了解一下佛教的,但无论如何,三月跋涉后的韩愈到任才不过十二日,大约连手下官吏都还没能认全,就急急忙忙地去再三求见一个他以前从未谋面,又是历来被他所排斥和深恶痛绝的佛教的著名人士,况且此人还算不得是名震海内的名僧,而他又恰恰是因为排佛被贬来此地的,有这诸多问题在前,他却有如此迫切的举动、如此之低的姿态在后,用研究壁画和学术交流这样的理由来解释,恐怕于情于理都是不太能说得通的。最合乎逻辑、也是最能合理地解释韩愈之所以要这样做的理由,乃是他要借此行动向皇帝表示悔改之情,以图能早日得到谅解,可以再次回朝恢复自己的仕途。但他毕竟一向是以卫道排佛的领袖而自居的,所以不可能在表章书信中明确地表示自己排佛错了,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他的“辟佛老、传儒道”的牌子就彻底地倒了,所以唯有行而不言这一途比较合适也较为符合他的心态。
  他的这些言论和行动的直接后果有两个。
  一是宪宗的怒火果然就此平息,意图马上召回韩愈,可惜被他人阻止,但当年十月,韩愈亦被调任袁州刺史,照时间推算,这基本也就是几道表章来回的时间,可见他的策略非常之奏效。次年因为穆宗即位,他被召拜国子祭酒回朝。
  第二个结果对韩愈就不太好了。此刻外间已经开始有谣传说韩愈信奉了佛教,更有人认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奉佛教的,尚书孟简因此写信给韩愈。而韩愈一向标榜自己是“辟佛传道“的领袖,这个情况对他来说,乃是一个可以动摇其在文学、思想等方面领袖地位的严重问题,也是在他回朝恢复局面之前一个亟待排除的的障碍。
  因此韩愈在听闻此事后,马上着手辟谣。在十月的回朝途中,韩愈做《与孟尚书书》为自己辩护道:“来示云,有人传愈近少奉释氏者,传者之妄也。潮州时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要自以为难得,因与往来。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与之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在此他强调自己与大颠不过是名士之间交往,并非是“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韩愈如果仅只是辟谣辩解一下也就罢了,偏偏接下去他的言语再一次“矫激太过”,反而画蛇添足,又给自己抹了一笔无法拭擦干净的污痕。 先前他上《谏佛骨表》中有“佛者,夷狄之一法耳。……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等言,对佛教表示得十分不屑,并称凤翔法门寺供奉的佛舍利为“枯朽之骨,凶秽之余”。但他去潮州只十余日与大颠仅仅会晤一次之后,便马上又赞叹大颠为之解说的佛学“广大深迥,非造次可谕”,对大颠本人也是自未谋面起到见面以后都表现得十分恭敬。可如果比较他的《赠译经僧》一诗里“万里休言道路赊,有谁教汝度流沙?只今中国方多事,不用无端更乱华”等语,就会发现对两位同是博学的佛门高僧,一个他要三顾茅庐恭敬无比的去造访,另一个则是一副恨不能立刻乱棒打出国门的样子,更指责其人其教是来“无端更乱华”的,这就不禁要令人奇怪他的态度何以会厚此薄彼至此了。不过当韩愈回迁在望,并急于要辟谣澄清自己的时候,大颠也马上也受到了和译经僧差不多的待遇,而大颠所信奉的佛祖也又一次被质疑为:“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类君子邪?小人邪?”刚刚还被他赞叹为“广大深迥,非造次可谕”的佛教,也被再次贬低为先前的“夷狄之教”,说其“不仁甚矣”,其危害更是“过于杨墨”,“礼乐崩而夷狄横,几何其不为禽兽也。”至于他留衣做别的大颠,也从“久闻道德”、“论甚宏博”、“颇聪明,识道理”的名士,变成了一个“与之语,虽不尽解”的普通和尚。
  近年阎琦先生经过对其生平事迹以及所作诗、文的对比研究后,也在《元和末年韩愈与佛教关系之探讨》一文中提到,韩愈一生中于宪宗元和末年、确切地说是元和十四年到元和十五年的这段时间里,其排佛态度出现过由高潮到低潮、再由低潮到高潮的一段颇为“特异”的时期,这与他上《谏佛骨表》所招致的结果和因此而起自相矛盾的言行过程,以及他想急切回朝继续仕途发展,并因而试图表示悔改以博得宪宗宽恕的态度,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心理上的转变过程都是完全一致的。
  这些都充分表明了韩愈上《谏佛骨表》并不能说明他的品格有多么高尚,联系他上表前后的这许多互相矛盾的言论和实际行动,反而更进一步地证明了他是一个对功名利禄极其看重的人,在这种种变化急遽的矛盾言行背后的根源,实是韩愈开始踏上仕途时所秉持的那种做官不只“为人”,更是要“有利乎己也”,并一直希望能为他人“所贵之”的出仕观。所以这些看上去极其自相矛盾的举动,目的全都为了要保住他自己的仕途和地位,乃至于有阿谀奉承、欺世盗名、首鼠两端等等失却文德、气节之事,为了功名他不但能曲意奉承,甚至在自己一贯的标榜的“辟佛传道”这个“理想”问题上也敢玩弄权术,翻手为云覆手雨。
  二,韩愈的出仕观对他的政治、学术思想的影响及其他  众所周知,“道”本为孟子之言,而韩愈在《原道》中再提出“道”字为道统说,儒学由此至宋明兴盛,新儒家均以此继之,所以宋明新儒家也称道学家,韩愈也成为了唐代乃至中国历史上的“卫道巨擘”。
  虽然,韩愈以孔子、孟子千年后的唯一传人、儒学道统的继承者自居,也是这样被后人所推崇的,但他的政治思想实际上却与儒家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与法家更接近些。我们知道在政治上这两家的主要差异,是在于儒家坚持治国的主要手段是为政以德,以德服人;法家则主张以法为教,以法治人。法家主张君权至上,而自孟子起,儒家在君民关系这个问题上则主张君权的有限合法性,重视相互关系。韩愈在《原道》这篇代表他思想的最重要的论著中,就很清楚地表现出了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政治主张,是有着浓重的法家意味的。
  孟子在《尽心》中提出了著名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君轻民贵”思想,所以后来问其曰:“臣弑其君,可乎?”孟子就回答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但韩愈却在他的《拘幽操》中,却叫历来被奉为一代圣君周文王对“一夫”之纣说出了:“鸣呼!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这样的话(近代亦有学者以为是反讽)。  同时孟子在《梁惠王》中又提出为王要“发政施仁”,要求国君先做到让天下“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后才“不王者,未之有也。”而韩愈在《原道》里却主张“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命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
  他在这里,把次序颠了个倒,孟子原本的君、民相互关系因此走了样。这种迹近法家的政治主张,亦源出韩愈带有浓重功利主义色彩的仕途观和人生观以及他的天命论思想。对他来说,何以要出仕?是因为出仕不但可以生活富足,还能“利乎己也”,更可以为他人所“贵之”。然而这样的仕途观,必须要有一个前提才能得到保障,那就是:百姓愿意努力劳作并供养他们,并对上尊敬有加不能有不敬之心非分之想,这个必须是无条件的,只有在这样的管辖之下他们那些仕人才会被社会所“贵之”,也才能过得好。

因此基于这样的出发点,在韩愈的政治思想里,仕人是尊贵的,是管理生产者的,而生产者的身份是“贱且劳者也”,同时一个人是为官,还是从事“贱且劳者也”这样的工作的身份及能力,则是天生的,就好比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经安排好了:“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因此大家只能自觉地去履行符合自己身份、能力的职责,如果一旦不安于自己的身份,是会遭“天殃”的。所以在他的十年求官生涯中,即使没有衣食的时候他也绝不从事“贱且劳”的工作,宁愿“日求于人”或拦路跪求达官贵人施舍,也不会因此感到自卑和丢脸:“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8)、“余初冠,应进士贡在京师,穷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于马前。王问而怜之,……轸其寒饥,赐食与衣”(9),未知此衣食可否谓之“嗟来之食”乎?
  这个观点和他的天命论思想,在他的《圬者王承福传》里表达得最清楚,赤裸裸地连一点掩饰都没有。他笔下的王承福原先是个自由农,后来为国家当了十三年兵,有了一些功勋,本可以得些功名,但他却没要而回了家。可是回家后发现早已失去了土地,此后他一辈子再也没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只好靠进城为人做点建筑小工生活,所以他也养不活妻儿,一辈子打了光棍。然而他却始终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天生就是这块料,因此他只能为人做泥瓦匠这样的佣工,所以他没要功名,同时他做小工不但要安心地去做,而且要努力做好,不然是要遭“天殃”的。韩愈在此借王承福的口对自己说道:“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在最后韩愈又警告人们说,这样的人虽然是不是真的会努力工作“劳其心以为人”还值得怀疑,但是他已经“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至于什么人是“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呢?他在前面已经说过:“食焉怠其事”者、“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简而言之,就是那些不老实干活、不安分守己、不服从命运的人,这与孟子的“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也就是所谓的“人人可得而为尧舜”的思想,其相乖背戾何其远也?
  在韩愈理想中的社会秩序,是出仕则为君之臣,臣于是事其君,行君之令使其致之于民,而为民者则自当事其上,即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与之用。君不出令只是失君道,臣不管好百姓也只是失了臣道,但是如果百姓不去生产食物、衣裳,不做用具、经营商贸去奉养管他们的君、臣,那就是大罪了,所以要“诛”以严惩,这就是他天经地义的“原道”。对韩愈来说,孟子的君轻民贵思想是基本可以不理的,章士钊先生曾经在他的《柳文指要》中说,柳宗元的政治思想是“以民为主”,而与之形成尖锐对比的则是和他齐名的韩愈“以民为仇”的政治思想云云,事实上韩愈的这些政治思想,也的确是与原本相对理想主义化的、主张君权有限合法性的孔孟儒家相去甚远
。  但韩愈却处处以孟轲的正统传人自居,甚至这样自诩和标榜以自重:“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10),然而他的思想和孟子实在差得太远,在很多方面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背道而弛的。更有甚者,是他在记录平定刘辟叛乱一诗中所表露出来的那种“以民为仇”的状态,已经不单只是背离了孟子的思想那么简单,而是几乎近于一种不正常的心态了。
  顺宗永贞元年(公元805年),西川节度使韦皋死,节度副使刘辟留后事,次年元和元年反,同年被神策军将领高崇文讨平,刘辟赴江自杀不成,与家小一起被槛车送京师斩首。韩愈大约是有幸观看斩首“典礼”的人之一,事后做《元和圣德诗》以记之。  既然是“圣德诗”,这照例是肯定先要在诗中先歌颂一番皇上英明的,接着他描叙了一番平叛过程和后来捉拿刘辟及其家小的情形:“八月壬午,辟弃城走。载妻与妾,包裹稚乳。……辟穷见窘,无地自处。俯视大江,不见洲渚。遂自颠倒,若杵投臼。取之江中,枷脰械手”,然后韩愈笔锋一转,开始用一种兴奋和观赏的姿态,去详细描写津津乐道于刘辟的妻、妾、稚乳们,那些被捆绑着的妇女和小孩是怎么哀告求饶,怎么被游街示众,又是如何被脱光,被拉上了行刑台后赤裸的身体是战栗成什么样子的,刽子手又是先从什么部位开始下刀,再轮到那个部位,最后死亡的时候,那些妇女和小孩又是以什么体态呈现在行刑场中的等等惨酷景象:“妇女累累,啼哭拜叩。来献阙下,以告庙社。周示城市,咸使观睹。解脱挛索,夹以砧斧。婉婉弱子,赤立伛偻。牵头曳足,先断腰膂。次及其徒,体骸撑拄。末乃取辟,骇汗如写。挥刀纷纭,争刌脍脯。”(这些内容,其实只要六句也一样足够说明事情,完全不必要去进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写:“来献阙下,以告庙社。周示城市,咸使观睹。末乃取辟,争刌脍脯。”)
  尤其让人感到讽刺的是,这样的一首诗居然被韩愈冠以了一个“圣德诗”的名字,不知是何等的一种心态,此名、此诗亦可称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后来文廷式曾经评点道:“详于用刑之惨酷,不知其用意也!……酷刑虐政,下及妇稚,乃津津道之,以为‘圣德’耶?”(11)孟子有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又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韩愈在此又何尝表现出了一点“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以及“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思?他不但没有,反而以其津津乐道的口吻和写作手段,对此表现出了一种赞赏的乃至于是审美的态度。倘若我们以现代心理学的标准,去诠释他何以要如此津津乐道于这样的场景描写的原因,也许可以发现他与法国的Sade侯爵创作《Salo o Le 120 Giornate di Sodoma》时的写作心理有若干相似之处也未必,因此很难说会不会被界定成Sadism,更不用说这是否符合他一力标榜自己传承的孔孟之“道”了。

以前历朝历代的文人,对此不齿者也甚多。苏辙读此诗就说:“此李斯颂秦所不忍言,而退之自谓无愧于《雅》《颂》,何其陋也!唐人工于为诗,而陋于闻道!”(12)确实,如果对比于韩愈前面说自己写为皇帝论述功德的文章,可以“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让”,在这样的形容和自诩面前,这不单单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只怕还更亵渎了《诗》、《书》、天、地以及古人,我想不用使古人复生,只须使古人地下有知,也是不敢于和他同列的,在这个问题上,他就是肯让也一样可以专美于前,无人敢与之争这个名次。
  实际上韩愈的关于“道”的思想,基本都是为针对当时社会各方面矛盾的考虑而阐发的一些政治理念做理论上的依据,因此他本人以及他宣扬、诠释的所谓的儒学之“道”,正如当代学者冯友兰在《韩愈、李翱在中国哲学史中之地位》中所言,是不能成为一个哲学家和哲学的,而仅只能称为“文章之雄”。其原因就在于他所提倡的“道”,并没有在哲学上有什么建树,而是大多在于如何营造依据去解决如阶级矛盾、经济矛盾等现实问题,没有从根本上去阐发出自己的一套哲学理论。  不过我们也应该承认,自韩愈以后儒学的确开始了大规模的复兴和发展,并且能在最后达到了宋明理学这样一个颠峰状态,客观上确实是因为韩愈的大力提倡而起始的,虽然他并没能在学术上达到他想要达到的高度,但他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是不能被抹杀的。
  关于韩愈的排佛老,其中也有一些问题。综观韩愈关于佛教的全部论辩中,以损贬为主,对佛教本身的教义却基本没有涉及,同时他对道教应该是认同的,虽然在一些文章中他也表示了反对黄、老思想,但那基本是因为在提及佛教等宗教问题上不得不连带提到,或者是在关系到儒学地位的时候,事实上表明他未必真的不认同道教。  韩愈的排斥佛教,具有多重出发点。首先一个问题是佛教徒的日益增多,导致了社会不安定和严重的经济问题;其次,佛教的盛行已经严重影响了儒学的主体地位,当然这同时也威胁到了他这个儒学领袖地位的轻重;再一个是夷夏大防,佛教是外来理论,这对于韩愈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
  韩愈所在时期,佛教的过度盛行的确引起了社会问题。当时有相当人口不事生产而为僧,造成了社会生产力和财富的不足,同时有相当数量的信奉者使用自残方式苦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社会安定。在迎凤翔法门寺供奉的佛骨时,《旧唐书》曰:“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后。百姓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连皇帝也要把佛骨请进宫去供奉三日。与韩愈同时代的彭偃指出:“今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广作危言险语,以惑愚者。一僧衣食,岁计约三万有余,五丁所出,不能至此。举一借以计天下,其费可知。”(13)因此韩愈在《原道》中进而道:“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何民不穷且盗也!”这个问题也涉及到了他理想的社会秩序中,关于民要“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的根本问题,韩愈要求的是百姓首先要无条件地去从事这些生产活动来“事其上”,不然“则诛”;而现在佛教却教人以:“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说到底,在他看来这等于是在动摇关乎他个人和他代表的仕绅阶层的生活基础和利益,这是最基本也是最现实的问题,因此对韩愈来说,这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但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一点,那就是韩愈应该对佛教教义并不是很清楚。当然,也或者是很清楚而在故意曲解。  另一方面,佛教自魏晋时期传入中国,经过了数百年逐渐开始深入人心,对儒学的主体地位,开始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韩愈在《原道》中这样说道:“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人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在这样的局面下,韩愈自承是儒学千年以来接孟子以后的第一人,其感受到的威胁不可谓之不大,所以不管是从捍卫儒学的主体学说地位这个角度,还是从加强自己儒学领袖的角度看,韩愈都必须进行反击,这样的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进一步确立、巩固自己在儒学上的领袖地位。
  再一个,佛教是外来文化,而现在大有凌驾于本土文化之上的趋势,兹事体又关乎夷夏大防,岂能坐视,韩愈于这点上表现尤其突出。他在《谏佛骨表》中道:“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一旦不予以制止任其发展,那么将出现他在《原道》中所言“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之重大问题,所以必须排佛。

不过无论如何,从社会的安定和经济角度来说,韩愈的排佛,在当时还是有相当积极的政治、社会两方面现实意义的。只是韩愈诸多的排佛理由,最后几乎都归结到了社会、经济问题和夷夏大防上,却基本上没有触及到佛教的核心教义,所以没有从根本上和佛教展开较量,故而即便当时有着良好的排佛条件,但由于他主观意识上的先天不足,最后导致了在排佛问题上不能被信佛者的认同而没有取得比较大的进展,同时也导致了他排佛理论的必然是比较粗糙和不能命中要害的,这与他排佛的根本出发点有着直接的关系。
  韩愈虽然在排佛的同时也连带着排黄、老,但是如前面所说,基本都是因为在提及佛教等宗教问题上要谈社会、经济问题而不得不连带提到,或者是在关系到儒学地位的时候才批驳一下,他的很多行事表明他其实并不真的不信奉黄、老道家学说,实际上他不但在世界观上是信奉天命论的有神论者,实际生活中还在信奉着黄、老之术,在这一点上,韩愈又一次表现出了他的两面性。
  其一,“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14),大违“子不语怪力乱神”之道,尤其他更是做为一位儒家领袖,斯矣可笑夫。然亦有人以为祭奠之文或有推敬之意,不可尽信,然则他在论著与诗、文、书信中也频频言“天祸”、“天殃”,除在《圬者王承福传》、《五原》等篇外,如在《感二乌赋》中云:“盖上天之生予,亦有期于下地,盍求配于古人,独怊怅而无位,唯得之而不能,乃鬼神之所戏”,《省试明水赋》:“唯玄月实水精,故求其本也,……德业于坎,同类则应,形藏在虚,气应则通”,这不单单是天命论了,已迹近道家的阴阳学说,还有《与崔群书》:“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于天而乖于人何害,况有时有得兼者邪?”等等不一而足,这些都足可证明韩愈是个天命神鬼论者。
  其二,韩愈口虽不言并且还时常排斥黄、老道家,但实际还是信奉道家那套长生不老理论的。韩愈晚年时,家境富裕,据记载:“用硫黄搅粥饭啖鸡男……千日后烹庖,名‘火灵库’……愈间日进一只焉”(15),他自己也在《寄随州周员外》一诗中道:“金丹别后知传得,乞取刀圭救病身”,这个周员外名为周君巢,是当时在服铒丹石方面的专家。而白居易诗则更云:“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证明最后韩愈竟然是因为服食丹药而死的。
  不过很多韩愈的追随者对这点很难接受,认为韩愈反对服食丹石是有证据的,那便是他在死前的一年,也就是在长庆三年(823年)写的《李干墓志》里说:“余不知服食说自何世起,杀人不可计,而世慕尚之益至,此其惑也。……(李干)及且死,又悔”,因此认为他是不服食丹石的。
  说到墓志,这又牵涉到了另一个倍有争议的问题,也就是韩愈的谀墓问题。韩愈一生中写了极多的墓志,在这个问题上后世一直有很多争论,有说他谀墓的,有说他不谀墓的。实际上,如果我们暂时撇开韩愈主观上到底谀墓不谀墓的问题不谈,就会发现应该予以重视的是自韩愈的文誉起后,他生活费用的一大来源就是为人写碑铭墓志,李商隐在《齐鲁二生》里说当时有个刘生叫刘义,曾经“持愈金数斤去,曰:‘此谀墓中人所得耳’”,可见他为收取钱财而为人写墓志碑铭这个事情,在当时已经是人所共知的。
  韩愈少年生活艰险,出仕后又几次沉浮,元和七年(公元812年)再为国子博士时,又收留了侄子韩老成一家,他说这时已经“家累三十口”,而国子博士月俸为25贯,因此他的生活压力是比较大的。韩愈曾有两个关于写碑铭的记载:《谢许受王用男人事物状》和《谢许受韩弘物状》。在王用男人一事里他说收受了“马一匹并鞍衔、白玉腰带一条”,韩弘事则得“绢五百匹”。马和腰带是什么价钱现在已经无法计算,但一匹绢当时“直钱八百”是我们可以知道的(16),那么五百匹绢就是400贯钱,等于他工资的16倍。这400贯钱是个什么概念呢?在韩愈时期,一斤盐的价钱是40文,一斗米是50文,按照当时成年男子一年需要的口粮约七石二斗计,这400贯钱大约够一百人一年的口粮(17),可见只要写一个碑铭就能得到一笔相当庞大的财富,这样我们就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韩愈为什么写了如此之多的墓志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韩愈的俸禄如此底,却可以一次解囊十万钱助修湘君夫人神庙了。
  因为韩愈写墓志大多是收人钱财受死者家属委托而写的,所以在那种情况下,首先他是肯定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评价墓主人行为的,而那个李干因服食丹药而死,墓志中又说他“及且死,又悔”,所以这个《李干墓志》里那些指责服食丹药的话,应该是李干自己和他家人的意见,而不是韩愈的观点。  另外,也有认为白居易说的“退之”不是韩愈,如钱大听曾在《十驾斋养新录》中引方崧卿说,称此诗中的退之是《卫府君墓志》中的卫中立、卫退之,不是韩愈韩退之,但后人多不同意此说,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里经过考论认为:“此诗中之退之,固舍昌黎莫属矣”。
  由以上种种事例看,韩愈虽然一直在排斥佛、老,但排佛是真,斥老是伪,实际上他自己应该是信奉道家的那套学说的,至少很信奉其中一部分,这导致了自己最后也因服食丹药而死。

除了这些,韩愈在其他一些问题上也表现出前后不一、言行矛盾的情况。如韩愈曾说过他要“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18)。
  到元和八年(公元813年),韩愈为史馆修撰,他上任以后却并不修撰史书,有一刘秀才闻讯写信要他勉以职务,韩愈作《与刘秀才论史书》回他道:“……孔子圣人,作春秋,辱于鲁卫陈宋齐楚,卒不遇而死,齐太史氏兄弟几尽,左丘明纪春秋时事以失明,司马迁作史记刑诛,班固瘐死,陈寿起又废,卒亦无所至,王隐谤退死家,习凿齿无一足,崔浩范晔赤诛,魏收夭绝,宋孝王诛死,足下所称吴兢,亦不闻身贵而今其后有闻也。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宰相……苟加一职荣之耳,非必督责迫蹙,令就功役也。……且传闻不同,善恶随人所见,甚者附党,憎爱不同,巧造语言,凿空构立善恶事迹,于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传记,令传万世乎!若无鬼神,岂可不自心惭愧;若有鬼神,将不福人;仆虽騃,亦麤知自爱,实不敢率尔为也。夫圣唐钜迹,及贤士大夫事,皆磊磊轩天地,决不沉没。今馆中非无人,将必有作者勤而篡之。后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他这封书,范文澜先生在注《文心雕龙》时举为无史胆和史责的例子,特别将其全文附录。  在这篇文中,韩愈开始就以孔子、齐太史兄弟、左丘明、司马迁等人做例,说忠实作史书者都没好下场,并说刘秀才说的吴兢,也是一样“不闻身贵而今其后有闻也”。然后声称“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而他做这个官,纯粹是宰相让他做的,不是自愿的,况且人有爱憎,传言不同,没办法“承受取信”知道事实,而“馆中非无人,将必有作者勤而篡之”,这话不免可笑,如他所言,如此多的先贤因为写史而招祸没有好下场,人人亦如他这般不知道如何“承受取信”,那史馆里还有谁去做史书,最后韩愈更是不忘记讥讽多事的刘秀才,说:“后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这与他先前声称自己要“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的志向,相去何其远也!其为官为人之品,由此亦可略见一斑。  韩愈的好友柳宗元这时在永州,闻言遂愤而作了著名的《与韩愈论史官书》,与之理论道:“凡居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后来明末王夫之也在《读通鉴论》中直斥其:“所奉者义也,所志者利也”,这句话,实在是点出了韩愈一生行事的行为准则。不过王夫之对韩愈的道、德、诗、文是无一个看得起的,他对韩愈的评价虽然不错,但对韩愈全部成就一概予以否定却是失之偏颇了,无论如何,韩愈在诗、文上的文学成就,还是相当之高并且值得我们推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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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黄湖,我和黄胄两地亲情[转帖]


    文/郑闻慧

  1969年的春节,我收到黄胄的信,信写得很简单,只说他到了山西军队农场,一切都好。看得出,他挺平静的。可是我工作的中国青年出版社因为戚本禹说过一句“修到了家的团中央”,面临着全系统包括印刷厂都得到河南去劳动锻炼。先遣部队已经去选点了,所有的干部都在做准备。

  我怎么办?我们这个家,孩子这么小,大儿子梁穗和二儿子梁敦都惹过祸。梁敦因为在林彪的名字上画过××,被派出所记录在案,梁穗因闲得没事到南斯拉夫驻华大使馆院子里抓鸽子,也被查过,因此才让我们从后圆恩寺一号搬到东四大街420号。女儿梁缨才上小学,我走了,没人管她,再出了事我们家就没有活路了。考虑再三,也和黄胄商量,决定把大儿子梁穗带到农村。那时他已经13岁,到农村也能劳动了。留下两个小的寄宿在同院的毕大妈家,每人每月给毕大妈20元食宿费,并请他们多关照孩子的冷暖。梁穗听见要把他带到农村,成为团中央“五七干校”的一分子,高兴极了。

  4月8日,梁敦、梁缨和我们告别,他们独自留在北京东四420号中青社的宿舍院里。因为毕大妈有五个孩子,所以晚上仍睡在家里,二哥照顾妹妹,白天在毕家吃饭。

  我们的干校在河南信阳地区潢川县的黄湖农场,农场里草比庄稼长得高。稀稀落落的有几个自然村,每村都住了几家农工。团中央的革命委员会接管了农场,按自然村划了连队,出版社是七连,中国青年报是三连、四连,印刷厂是五连、六连,团中央本部是一连、二连,中国青年杂志社是八连。我们这一群知识分子不会劳动,但积极性特别高。为了不误春种和解决住房困难,七连、八连主要负责打田埂,播种插秧,四连、一连、三连主要负责烧砖、盖房子。梁穗分在一连木工组当学徒工。我们每天都有新的战果,每个连队都是捷报频传。可我们这些“五七战士”下了工,就腰腿直不起来,瘫在那里了。能睡一会儿觉就是最大的幸福,也没工夫想到家里怎么样了,黄胄怎么样了。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脱胎换骨地改造自己,受点皮肉之苦也是值得的。

  秋天,金灿灿的稻谷熟了,这是我们劳动的成果,我们大家从心里感到高兴。更令我高兴的是收到梁敦的来信,说黄胄又回到北京了,仍被看管在军事博物馆的木工房。孩子在信上说:“爸爸星期天在我们还没有醒来就回到家了,他是天不亮走到城里来的,他给我们做一顿中饭和晚饭,一起吃完了饭,玩一会儿才回军博的。”又有一次老二来信说:“爸爸回来时很不愉快,说是在路上把刚领来要交给毕大妈的钱让小偷偷走了,爸爸没钱给人家,让我拿了一块红墨到荣宝斋卖了70元钱,把钱给毕大妈交了。”我听了这些消息虽然觉得挺心酸的,丢了些钱,但保住了孩子。我想:谢天谢地,两个小的可有亲人管了,都不愁吃不愁穿的,暂时也听不见挨斗和被批判的声音。

  不久上级来了指示,说是为了备战,所有“五七干校”的家属都得下放农村,到干校里来生活和劳动。我的两个孩子当然应该接来,出版社军代表和干校革命委员会决定让我和另外两个人回北京,把所有还在北京的家属于10月22日前接到干校,北京只留办事处。

  10月4日,我们回到北京,这次是要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得作个安排,而且非要黄胄帮我一起干才行。我请求军博同意他回来几天帮助我。我回来不是光搬我的家,还有其他干部、司机、厨师的家都得搬,帮助他们收拾,其难度可想而知。

  黄胄回到了我的身边,但我非常明白这一次相聚意味着更长久的分离,而且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家将来会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未知数。更令我犯愁的是,1966年9月20日搬到中青社宿舍的那些没烧、没交和没被抄走的古玩、古墨,和黄胄视为珍宝的乾隆以前的丈二匹纸,都放在哪儿啊!

  我把一件硬木玻璃柜和一个黄花梨木的镜框拉到寄卖行,玻璃柜只给15块钱,镜框只给三块钱,合起来最多只给18块钱。我想,再拉回来又能放在哪儿啊,索性卖了干净。“那个所谓的席梦思沙发床干脆扔了算了。”黄胄跟我说,但我还是有点舍不得。我也想过将来的“家”距眼前是那样遥远,我们把这些笨重的家具处理完,是完全正确的。

  我问黄胄:“咱们以后怎么过?”他说:“不知道。我是个画画的,我的特长就这么一点,难道说建设社会主义就不再要画画的了吗?”我说:“你别再说这些傻话了,我们出版社那些老编辑、大编辑,每月拿两三百块钱的编辑费,现在每天都是侍弄铁锨、镰刀,身上也不带钢笔铅笔了,有时候还故意说几句粗话、脏话,以示自己在工农兵中改造的决心。画画给你、给咱们家带来多大的痛苦啊!……”我喋喋不休地说。黄胄不反驳也不表示同意,只说:“那咱们怎么办?现在咱们还有三个孩子呢,他们怎么办?”我也卡壳了,没有了主意。我突然放大了声音说:“不要再画画了,以后他们让你画,你也别画了,你和我都年轻,人家怎么过,咱们就怎么过。你不是在军博搞果树,和老周学了几手吗?黄湖挺好的,二、八连岗上能种果树,而且他们也计划试种苹果,把家就安在黄湖,你去给干校种果树去。像你这样又聪明又能吃苦的人不多,你要同意,我就和军代表去说!”

  他不吱声,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可是我发现他把以前用过的或者收藏的古墨包了又包,看了又看,把收藏的旧纸一张一张地展平,又分类卷起来,念念叨叨地说:“这是乾隆时期的,这是康熙时期的,做工是多么精美啊!”自1966年9月以后,他再没有时间看这些了,所以看见这些熟悉的东西,又犯了傻气,爱不释手了。如果说唐代诗人把这种癔癔怔怔的感情叫做“剪不断理还乱”的话,黄胄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看见他如此痴痴迷迷的样子,我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和他对它们的感情。因为以前公认黄胄在收藏鉴定方面水平极高,一般的东西他不屑一看,用古玩店的话这叫“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其实我何尝愿意把这些好东西丢失了哇!我去求出版社的秘书长刘文致,要求在驻京办事处留给我一点地方,以便存放被红卫兵砸坏,但还能用的那张我和小缨睡过的画案,和一个大樟木箱子,以及几捆明清宣纸。他爽快地答应在原会客室给我一个角落放这些东西,但说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我回来给黄胄讲,他非常高兴,说:“太好了,即使咱们再也看不见它们了,也是给社会保存了一些资料。”这样我们收拾家的进度加快了。我发现经过这几年的锻炼,黄胄的体力增强了,什么重活他都能轻而易举地独自完成,根本就看不出,他以前是只拿尺把长的毛笔的人,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时他还不到45岁。

  我曾经给一对新婚夫妇讲,家好比像个港湾,夫妻如同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经过一段与惊涛骇浪的搏斗回到港湾,哪怕得到短暂的喘息,也会觉得温暖幸福。我和黄胄已经有三年没有在一起谈各自的生活了,我问他:“两年前我去军博看你,后来他们斗你没有?”他说:“没有。木工房的那些人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原配,问了好多咱们家的事。他们还暗地里说,到底是结发夫妻,不一样,还夸你来着。”“你们‘黑帮’是不是在一起劳动?”我问他。“有时是在一起,有时不是。冬天我得生几个炉子,掏宿舍楼的垃圾,有时候淘大粪送到莲花池,那里还有几个‘黑帮’,在种地养猪。”我的心太沉重了,只能呆呆地坐在那儿。

  黄胄见我不再说话,问我:“你呢,能顶得住劳动吗?”我说:“我?没问题……你吃得饱吗?得多吃饭啊!”他说:“你别提吃饭了,前些天说要吃忆苦思甜饭,就是榆树叶拌玉米面做的团子,放点盐,长久不吃我觉得挺好吃的,就多吃了一碗。有一个莽莽撞撞的战士夺走我的饭碗说:‘你看这黑驴贩子,假装积极没完没了地吃,是故意表现的。前年他们忙于打派仗,我看见桃树都快死了,就拿着水龙头浇了东头又浇西头,又热又累。桃子熟了我一个都不敢吃,可累得我也不想吃饭了,结果看管我们的人说:‘你瞧这黑驴贩子,偷吃桃子,吃饱了,不想吃饭了。’我心里委屈极了。今年就不同了,反正我不吃别人也说我吃了。饿极了,索性我看哪个好就吃哪个,其实也没有事。”说完他笑了,我也笑了。

  又有一天,我问他:“你去山西路过太原没有?去看晋祠没有?”他立刻沉下脸来了,眼睛也红了,半天才说:“路过晋祠,但惟独不让我进去看。他们说我一直在宣传封、资、修,不是画黑画就是黄色画,那里面都是漂亮妞,看了不利于我的改造……其实我怎么能不知道晋祠里面的雕塑是些什么?那是宋代遗留给我们的瑰宝,在书刊上早就看过,还临摹过,甚至有的我都会背,但一直想亲眼目睹原作。可押送我的人却莫名其妙地不让我进去,让我坐在台阶上等他们。”他说到这儿伤心得不再说话了。

  晋祠在太原市郊,现存有唐、宋、明代建筑。早在北魏时期,就建有唐叔虞祠,北宋时期重建。其中圣母殿是为祭祀西周唐叔虞之母(周武王后)邑姜而建。内有宋塑精品43尊,彩绘侍女和女官塑像,雕塑精美,人物生动。黄胄是一位艺术家,有此难得机会却不让进去看,真是怪事。我说:“我去看过,雕塑群像的确太棒了,等运动过去了,咱们……”我和他突然打住了谈话,猛然想到“运动过去了”这几个字是望梅止渴啊,运动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经过两天奋斗,捆扎好了东西,我们请司机用车送到出版社。屋子里只剩下几床待捆扎的被褥和几张木板床,显得空荡荡的。北京十月中旬以后树叶就黄了,而且不断地往下落,东四420号宿舍院,本来就是给工作人员住的,没有什么好房子,也没有什么常绿树,只有几棵白杨树,杨树的叶子掉得最早最快,飘飞得到处都是。我们住在南边的两间平房,一夜之间,西北风把树叶都吹到我们的门前,堆成一个小堆,一开门,冷风把树叶就吹到屋里来打圈圈,更增加了我们家的凄凉。

  10月20日,火车票都买好了,由于人多买不上卧铺,只买了坐席。这天,孩子们到学校和他们的老师和同学们告别,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突然我们抱头痛哭起来,怎么也没想到恋爱、结婚15年,变成这个样子。宇宙之大,天地之大,竟容不下我们这一对夫妻,容不下我们俩营造的这一个家。何日才相聚,何地是我们的家,何时才算个头啊?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伤心到了极点,黄胄是不会哭的。可这时他抱着我,我抱着他,都大声地呜呜呜地哭起来了。我们真想就此结束我们的生命算了。

  过了一会儿,黄胄说:“不能哭了!”他轻轻地推开我,但过后又把我拉在怀里,使劲地亲我,又哭起来了,我们的泪水交融在一起。我们俩又一次地山盟海誓,共同说:“这一辈子是夫妻,下辈子我们仍做夫妻。”彼此又叮咛,要保重身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又以毛主席的话“要相信群众,要相信党”、“要经得起任何风浪”互相鼓励和安慰。我们说好,他不送我,因为我是派回来接很多家属的,要是在火车站哭了,很不像样子。而且我一定很忙,顾不了他,他也说他不想见人。约定我们同时离开这个空荡荡的房子,他再也不回来了,钥匙由我交给出版社留守处。

  第二天,梁敦、梁缨背着爸爸给他们准备的煮鸡蛋、酱猪肉、馒头和随身带的行装,和黄胄说再见。黄胄叮咛他们听妈妈的话,过了年他去看我们,或者真的到我们那儿去落户。我们谁也没有哭,梁敦、梁缨很少坐火车,他们又好奇又胆怯,抱着背包跟着我。

  啊,火车上的人太多了,我们本来是有座位的,可一上车就让没有座位的给占了。列车长、列车员和我们三个带队的干部,拿着票一个一个地给人家说好话,求人家给我们让座位。都是因为中央“第一个号令”,要下农村的没好气,有的和我们吵,有的和列车长吵,吵得一塌糊涂。我对梁敦说:“看好妹妹,不要让她下座位跟我了,座位要丢了,晚上就更难过了。”到了晚上人更多了,看来是有票的没票的都上了车,座位上有一点缝都挤一个人。通道上站的坐的都是人,只要能插脚就有人,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服务了。

  这时梁缨忽然喊着要上厕所,可出不去,她急得又喊又哭。出主意的人太多了,有的说尿在茶缸里,有的说随地尿算了,有的则出主意说打开窗子把着,尿在窗外。梁缨在学校是好学生,认准了要到厕所去,后来我们决定把她举起来传到厕所门口,再请人帮助她。眼见得又没开水了,我们带队的三个人决定跟大家说,不许吵也不许闹,这是非常时期,吵闹也没有用。有用的是互相帮助,派两个体轻的人挤出去搞点水传回来。梁敦那时12岁了,平时在家就是一家之主,他是被派的人之一,收集军用壶去灌水。谁都知道,喝了水还得上厕所,所以不渴极了不喝水。忙乱了一大阵,总算安静了。梁缨依着我睡着了。我想:“我们在干什么哩?我们怎么像逃难一样?我们即便是到了黄湖,这么多的人可又怎样安排他们啊?走时听说又要盖房子,盖好了没有?盖的都是十几个人住的大房子,可我们动员的是把家搬到干校的,这些人的家安顿在哪儿?”“管他呢,只要我们把他们安全带到黄湖就算交差了,以后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渐渐地也睡着了。

  黄湖到了,梁穗也在大卡车旁接我们,见到弟弟、妹妹,自然是高兴万分。可我们这一队人马,坐了火车又坐汽车,整整颠簸了两天两夜,每个人都不成样子了。有个瓦工的妻子患高血压,我直怕她出事,但她一直坚持到下了车,见了她的亲人马上就晕倒了,把我们吓得直给军代表解释。医务室来人救醒后,我们才放心。

  梁穗已经来干校半年多了,他对一连、三连、七连都很熟悉,他用自认为是“五七战士”的身份,给弟弟、妹妹介绍情况。梁缨安排和我住在一个床上,梁敦则和哥哥住在一个床上,别的人也安排得极为简单。其实大家也没有怨言,“五七干校”嘛,就是锻炼人的。要去掉一切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臭习气,这是大家经常说的。

  1970年的春节到了,我们到干校快一年了,干校革委会为了给大家和亲人团聚的机会,决定除了有问题的人留下,另外还留下一部分人坚守岗位,其余的可以去探亲,也可以让亲人到干校来探亲。而我因为1969年10月份回北京接家属,再说黄胄有问题,理所当然的没有这个权利再回北京了。不过我们在干校过春节也很高兴,特别是三个孩子都在我身边,老大在劳动,老二和女儿在干校和村里合办的小学上学,放了假,和水牛、鸭子交上了朋友。老二自愿放牛,女儿自愿放鸭,其实是他们和大人去玩。干校有吃有喝,也不用自己操心买菜买粮。河南信阳地区也不甚冷,两个孩子都长胖了些。可我心里不时想到:黄胄孤身一人,是不是还是那样处境艰难?不久他来信说,他也到莲花池和另一部分“黑帮”一起劳动了,并说是给“黑帮”们做饭,他说这是革命群众信任他的表现。过了些日子又说,让他和贾若瑜给军博家属大院磨豆子、做豆腐。

  1971年春节,干校让我们这些夫妻分居的,到对方所在单位探亲。那时有的爱人在文联系统的,就到湖北咸宁干校,有的爱人在中央所属单位工作的,到江西中办干校,有的在美院,则到河北石家庄一带部队,去亲身体验那一年一度的“牛郎会织女”。我也有机会去看黄胄,但只报销我一人的车费,而且“家”在哪里?我和孩子们商量说:“我有机会回北京,但不能带你们回去。原因是咱们已经没有家了,又不知你爸爸那儿的情况,要都去住在哪里?一定得影响你爸爸的改造。再说三个人要不少路费呢。”商量的结果,梁敦直流眼泪。我只好和梁穗、梁缨商量,要他们留下。幸好他们俩从小就感情特别好,又听话,就留下了。

  我带着干校打下来分给我们的20斤新米,找到了北京莲花池军博劳改基地。这个劳改基地处在莲花池的北部,在我刚来北京时还是一大片荒地,原是六国跑马场。八一制片厂和其他单位都占了些地,军博占的这一块主要是给展览厅种花草和搞副食的。地方好像不小,可能是为了让“黑帮”好好改造,所以修了一些简陋的平房。听说我没去之前,是贾若瑜和黄胄同住,我去后见到贾若瑜,贾若瑜还对黄胄说:“梁师傅,你爱人回来了,人家让我搬出去。”我本来也不认识贾若瑜,所以也没理他。

  院子的一端住着一户姓曹的,他是架子工,听说手艺好,人也好,是八级工,但受了伤不能再绑架子了。他家里孩子多,生活过得挺苦的。黄胄早已和他们暗地说好,把梁敦安排在他家里住。他们见我回来,全家都表示欢迎(因为我应该算是“五七战士”),还给我准备了锅灶,这样临时的“家”已经很像样子了。

  北京春节前后是最冷的时候,温暖的被窝只恨夜短。我清晨正睡得很香的时候,听见黄胄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蒙蒙眬眬的,觉得他离开我,在穿衣服。我急忙问他:“你要干什么?”他说:“我要去喂毛驴。”“几点了?”“你别问,睡你的。”“天还没有亮啊!”我开始有点清醒了。“你听那毛驴已经叫了好几声了,它已经饿了,我得去喂它。”的确,我听见那毛驴扯着喉咙啊呜啊呜在叫。黄胄亲一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时天还没有一点亮光,再看看表才五点。我心里无限的酸楚,唉!他就是这样开始了他一天的改造,我也开始了第一天探亲生活。七点多钟,天亮了,黄胄捧回来几个馒头和咸菜,这是给我和梁敦的早饭。看他又瘦又老的脸和粗糙、破裂的手,我知道他的劳动比我们要重得多,但是他还是乐呵呵的。我们一边吃一边问他下面要做什么。他说昨天晚上黄豆就拣好、泡上了,一会儿就要用毛驴磨豆子了,然后就点豆腐、压豆腐,吃完中饭就把豆腐送到羊坊店15号家属大院。如果这点豆腐全给大院买了就没事了,傍晚再听一次“造反派”训话就真的没事了。我问他中午能回来吃饭吗?他说:“谁知道,也许能吧。”匆匆吃过早饭,他就走了。

  我在“家”里和梁敦开始给他们打扫卫生,老曹的爱人不断来帮助我,见我一人在家就给我讲:“他们这帮‘黑帮’都能干着呢,数黄胄表现好。听老曹说他还能扛一二百斤重的水泥呢……”并夸他心眼好,手也巧。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木匠了,零七八碎的木工活他都会干。“现在看他们(指黄胄和贾若瑜)的比较松,看那些现行的才重哩。那些是活‘老虎’。”我听着她给我介绍也不敢说什么,问什么。

  我在打扫卫生时,发现黄胄的床下有一个自己做的小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用纸包好的毛主席像章,还有十来件瓷片和像我小时候吹过的那种泥玩具。大的瓷片有带款识的碗底,有一片小的上只剩下一条基本完整的鲍鱼。出于好奇,我把它们一件一件打开看完,又一件件地照原样包好,给他码好。晚上,我忍不住问黄胄:“你那儿有一只木箱子,是你做的?”他说:“是啊,你也看到了,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背着你的秘密吧?我以前浑身上下都是你的,现在更是你的了。你看了,没有瞒你的吧?”他抱住我吻我。我说:“看了,怎么那儿还有些破瓷片?”他笑了:“那是我掏垃圾捡的,有的是掏垃圾的朋友们给的。有的纹样挺好看的,洗了洗就收起来了。闹着玩呗。”他一边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给我说。

  我看看他,不是在抽香烟,而是拿着尺把长的旱烟袋锅在吸。再仔细一看,那烟袋杆上挂的坠儿,却是1959年世界青年联欢节上得来的那块奖牌。那鲜艳的彩色绶带已经油脂麻花,很脏很脏,分不清颜色了。我问他:“你怎么把那些碎瓷片收拾得好好的,却把这块奖牌挂在这上面,我看非把它丢了不可。你是又犯傻劲了吧?”他笑了,亲一亲我说:“咳,咱们两个都犯傻。你说吧,那块奖牌留着它有什么用?还不如把它挂在烟袋上,倒不至于把我的烟袋丢了呢。其实那些瓷片,我留着也没有用。不过,我总觉得它们代表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咳!我改不了,我的性格……”他说着说着变得很认真了,我听了也不敢再和他多说了,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黄胄啊,黄胄!我真服了你了。”

  我把我的担心告诉了老曹夫妇。我说黄胄“文化大革命”以前没有像现在这样烟不离手,也不像现在身上带着酒味,这可怎么好!老曹是一个很忠厚的老工人,他说:“唉!黄胄这个人太好了,太勤快了。你没来之前,他早晨早早的要去喂毛驴,喂完毛驴还要到黄亭子宿舍去掏垃圾,然后和贾若瑜磨豆子、做豆腐,卖完豆腐还时不时地去拉牲口料,一点也不偷懒耍滑的。每样活路,他都挺用心,干得挺棒的,所以他特别累。我们也看得出,他是鼓着劲儿在干的。这么冷的天,不管刮风下雨,他都得把这些活做完,你能不让他在小酒馆里喝上几口酒解解乏吗?”说到这儿,曹大嫂接过去说:“我听说那毛驴也心疼他,每次走到那小酒店门口就停住不走了,好让他喝口酒暖暖身子。”我说:“是啊,我看得出他很累,但是酒这东西是会上瘾的啊!”老曹夫妇接过去说:“人家黄胄不酗酒。你不知道,他喂的那毛驴和他有多大感情,人家说老马识途,其实那毛驴也认道儿啊!每次黄胄在酒馆喝上几口酒,坐上车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没有驾它,它就自己往回走,直到车辕横在门框上,黄胄醒来了才给它卸车哩。老郑啊,黄胄真不容易啊!我们都同情他,但帮不上他的忙啊,你就让他喝点酒吧!”我说:“我哪能管得住他喝酒?只不过我和大哥大嫂说说,请你们关照着他点儿就是了。”

  春节真的来了,但黄胄还得按时喂毛驴,白天去看几次,并给它打扫粪便,可多半的时间是和我们在一起。他素来是闲不住的人,“文化大革命”前过春节时我们家往往是一屋子人,热闹非凡,他不是画画就是接待客人。那些朋友们赶到春节这一天,要上一张毛驴,说是意义更大。而现在显然没有任何条件让他重操旧业,这个春节他将怎样过呢?他拿来几块木板,把他攒钱买的刨子、锯和凿子、线壶儿都翻出来,说要给我做一个活动的书架,让我带到干校去,可以挂在墙上,不用时拆下来,就成一两尺的木板和木条了。

  原来他做木工的装备挺齐全的,有专门刨板和刨线的各种刨子,雕刻的凿子和刻刀,还有桐油、板刷,一应俱全。我问他:“你做得好吗?”他有信心地对我说:“你瞧着,画画的转为木匠,工艺很快就学会了。对于这个书架我早就设计好了。”我在旁边用破毛线给小敦织毛袜子,看他全神贯注、熟练地锯木板,推刨子,我心里也想试一试:“我帮你。”“你帮我准得把锯条拉断。”我说:“我不信。”他说:“你试试。”我拿上中号锯也用脚把木头压上,锯拿在手里拉一下就拉不动了。锯条真的在颤动,我赶紧把锯还给他,心里不由得惊讶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艺的。

  两三天后,能拆能卸的书架做成了,只剩下刷油漆了。他为了完美,让梁敦用砂纸打磨光,终于在春节期间把书架做好了。他放在那儿让我们共同欣赏,要我拆一拆再组装起来。我对他说:“你真棒,会做木匠活。”他说:“我下定决心,以后再不画画了,改做木匠了,你看好不好?”我说:“你现在说不画了,如果真的有一天又让你画画,我肯定你不会做木匠了。”他向我笑,而且很得意。后来我真的把他为我做的书架拿到干校,成天挂在我床头,放书和其他杂物,直到我回北京,同屋的人要我把它留下,我也不好意思再拆走了。

  春节过了不几天,有一天下午黄胄又去劳动了,有一个女同志给我送来一份电报,是从干校转来的。当从电报中知道是我父亲过世了,我不由得哭起来,她劝我不要过分伤心。过了两天,我问黄胄那天下午给我送电报的女同志是谁,脸那么熟。他问我什么样子,我说岁数和我差不多,矮矮的胖胖的。他想了一下说,她叫任远志,是任弼时的女儿。我心想难怪脸很熟。我问她在这里做什么,他说:“她也是有问题啊!”我问什么罪?他说,“说是现行反革命,反江青,具体罪行我不清楚。”我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听说她是从解放军报社刚调来,就赶上‘文化大革命’了。”他说,“你别问了行不行?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你我也不应该知道那么多,你好好劳动就行了”。这样我们谁也不再说话了,我的心沉甸甸的。

  时间过得真快,很快就临近我们应该归队的时间了,短暂的探亲时间就要结束了。看得出黄胄不愿意我走,总是试探着我有没有再多留下几天的可能。可我那时不愿意让人说闲话,提出一定得按时回干校。他看我态度坚决,也不好说什么,又提出把梁敦多留几天,我勉强同意,但一再叮咛他一定要在开学之前,让梁敦回黄湖。

  临行那天,他还真有时间和梁敦把我简单的行李,包括他为我做的活动书架捆扎好,送上火车。他把行李安顿好了,当我们说再见时,我流下了眼泪,又想抱着他大哭了。他把头歪在一边,没有看我。火车开动了,我再往下看时,他却背对着窗口在吸烟。

  “五七干校”的生活,紧张而又平淡。除了下地劳动,就是吃饭、睡觉。我们这些夫妻不在一起的,一直住在集体宿舍里,宿舍既是睡觉的地方,又是学习的地方,还是开会的会场。梁缨一直和我睡在一个单人床上。我从北京回来以后,她哭说她在春节期间煤气中毒,我心里十分难受。我叹息如果我们有个家,也不至于把这么小的孩子撇到这里,闯此大祸。幸好她煤气中毒不重,很快就恢复了健康,我也没敢把这一情况告诉黄胄。等梁敦回来,又给妹妹带来爸爸给她买的游泳衣、新雨鞋,小孩子很快就高兴雀跃起来了。

  到了秋天,我接到黄胄的来信,说他患了颈椎病。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就问医务室的人什么叫颈椎病。他们说是手脚麻木,严重了可能瘫痪。这把我吓了一跳,急忙给黄胄写信,要他及时去看病,也让他给看管他们的人说一声“我病了”。但是黄胄来信说,他们看病的规矩是先在自己的病历名字上画几个叉叉,注明“黑帮”。他说我每天都不知让多少人用难听的声音骂来骂去,我不愿意自己再骂自己,再给自己名字上画叉叉了。再说这种病是慢性病,让人家说自己泡病号,不如挺一挺就过去了。再后来的来信说,贾若瑜已经回家了,原因是他夫人比他小得太多,女儿也太小,所以让他回家照顾。现在他一人住在那间房里,如果可能可让梁穗回京。

  我看见梁穗他们这一群孩子中也有回北京的,就要求军代表让梁穗先回去,目的是和爸爸做伴,有机会去当小兵。又听说铁道部专门为自己的干部子弟,在湖北孝感开设了铁道技校,如果能在那里学习,可以有一技之长,以备将来糊口。梁穗回到北京经过联系真的到了湖北孝感上了技校。梁穗走后,黄胄又成了孤单一人。梁敦是重复上毕业班,这里没有他上的学校了。我决定赶紧让他回北京,和父亲做伴。

  1971年秋,中央有的机关开始恢复业务,不少团中央的人被别的单位借调,离开干校,我托回去的人把梁敦带回北京是很容易的,这样干校只有我和梁缨了。干校的干部太少,春节时动员大家分期回北京探亲。我已经申请了两个孩子回北京,理当不和人抢探亲的名额,只好以后再说了,何况到底我们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啊!

  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全国部分单位恢复了业务,团中央自这年的秋收以后,提出外语专业的可以每天读一个小时的外语,美术专业的可以画一个小时的画,依此类推。干校的干部们又把扔在一边的钢笔、铅笔拿出来了,一些名著也在我们连队里暗暗地传阅着。寒假期间,我们没有回“家”的全系统搞美术的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能开展一下业务活动。我听见有人说,在北京不知哪个首长打听过黄胄的情况,具体说什么,谁也说不清。但我断定一定是在说黄胄的好话,不是坏话。因为他的确没有做坏事啊!

  果然1972年的春天,要开全军美展了,决定让黄胄回到画室赶紧创作作品,参加展览。这哪里能一下画出作品呢?黄胄给我写信说:“这么多年除了挨批斗,就是赶毛驴磨豆腐的生活,其他方面生活一点也没有。时间这样紧,可怎么办?”过了几天,又来信说,为了让他集中精力画出展品,在原来的那个单元楼上给了两间房,可以让梁缨也回北京,她可以帮他做模特儿。连续的好消息把我冲得云山雾罩,我赶紧让梁缨退学,托人把梁缨带回北京,并一再叮咛她听爸爸与哥哥的话,少给爸爸找麻烦。还告诉她回到北京,一定要让二哥上中学。孩子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在干校了,我的日子比以前难过了,觉得空落落的,除了劳动就是睡觉。

  不知为什么,两三个月没有收到家里的信。过了许久,梁敦来信说:“爸爸忙得不得了,家里一切都好。”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下定决心寻找机会尽快回北京。我向干校革命委员会提出,黄胄已经解放,在搞创作,他又得了颈椎病;我们家的东西还在出版社的会客室,总得清理一下啊;再说1972年的春节我也没有回北京探亲啊,把一大堆能提出来的理由都提出来了。不久,果然有一个机会,就是借调到中医研究院为《中草药药理汇编》这本大型书画中草药标本。如果我愿意,就赶紧准备,人家要人很紧。啊!这是苍天有眼保佑我,我慌忙地收拾行装,决定立刻返京。

  我归心似箭。就在这时候,收到黄胄的信,他说你应该在没有回到家之前,去看一次大儿子梁穗。我正有此想法。他在技校表现不错,刚入了团。但这孩子在干校时就经常闹肚子,现在他还未成年,远离父母,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呢。但我又怕磨磨蹭蹭,革委会变了卦,把这份工作给了别人。所以,就赶紧请革委会开介绍信,说立即起程,并找便车把行李拉到信阳干校办事处。幸好,我和干校办事处的“大使”们很熟,他们也同意帮我这个忙。我真是马不停蹄,我叫他们为我办好了一切,把不好带的还能用的东西都留给同志们,匆匆忙忙打好行装,就和我朝夕相处三年的团中央“五七干校”七连的战友们告别,登上了去信阳的大卡车。

  这时我哭了,离开干校所在村以前我一直在哭。这是为什么,我到现在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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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1 11: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电报:消逝的电波[转帖]

  作者:李桂杰 出版社: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过去,有个急事儿,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拍个电报。然而,今天随着手机、网络的出现,让人们依赖已久的电报已经从生活中消失,如今的电报已经演变成挂号信。

  2494248004510079……这几组简单的数字是什么意思?2008年51岁的北京南区邮电局邮购公司经理王崇华会告诉你,这是“明日到京”。从19岁起他就在邮政局的电报柜台周而复始地从事着“滴滴答答”的工作,今天随着手机、网络的出现,王崇华发现,电报离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远,并且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1974年王崇华进入北京邮政学校电报班学习,从那时候起,4个数字为一组的编码经过不同的组合全部印到他的脑子里。他说,当时要求每分钟至少要录入80个汉字,必须熟练掌握3000多个常用汉字电报码。他回忆起当时使用的是邮电部上海器材厂生产的55型电传机,“这样的机器今天只能到博物馆里才能看到了”。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电传机逐渐被电脑取代,发电报的人也越来越少,直至很多90后的小孩根本不知道电报为何物。

  “‘窗台下那盆兰花长得还好吗?’写下这句话,王小兰女士眼角已隐然有泪。”在媒体的报道中,这是2002年成都发往我国台湾地区最后一封电报的报道。2002年8月初,中国电信停止受理中国大陆到新加坡及我国台湾地区的公众电报业务。2001年的8月份,“加急电报”一词从中国电信的业务列表中悄然消失。

  与听声不见字的电话相比,以文字为元素的电报带给人们的是更深沉的情愫。发出成都市最后一封去往我国台湾地区的电报的王小兰表示,虽然现在电话、电子邮件等很方便,但多年来她对电报情有独钟。因为电报“就跟信一样,白纸黑字,捧在手里,看在眼里,觉得踏实”。

  和王小兰的感觉一样,电报曾经和每一个中国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一位邮政职工说,10多年前,电信厅里的电报窗口常常排起长龙,尤其是逢年过节或遇有突发事件,电报窗口24小时连轴转也常常忙不过来。

  30岁以上的人可能还有这样的童年记忆:经常听见邮递员在家门口高喊“某某,电报!”

  谈起电报,今年已经年过半百的张天寿有着深刻的人生记忆。他说:“今天,我那昔日贫穷老家的90%的家庭都安装了电话,还有近30%的年轻人配上了手机;不要说是家庭富裕的大学生,就是一些普通家庭在外地读书的中学生都随身带着电话。不仅大小事打电话联系,平时没事时也可以随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摆摆家常。这可是30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啊!”

  张天寿的老家离镇上有3千米多,可谓边远闭塞。记得1978年的初春,他这个当了六年小学教师的知识分子回家过春节。村中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表姐病重,十分想念远在北方当兵的小儿子。当时根本没有电话,农村的分分钱都特别珍贵,写信虽然只花几分钱,但又恐来不及;发电报要多花点钱,但及时,他们全家和村邻们商量后决定发电报,这拟电报的事自然就交给我了。

  电文既要告明事由,又要精练,经过他和亲戚们的反复推敲,电文为:“母病危,速归。”

  电文拟好后,家里的大表侄拿出皱巴巴的5角钱请他去邮电所帮忙代发。于是,张天寿一路小跑到镇上完成了这个光荣的使命,而且没有收下他们的钱,有关电报的这一点点情意,至今还被亲戚们感恩于心。

  凡是经历过电报时代的人,大多还记得在寥寥数言的电报文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往往是“盼接”、“平安到达勿念”、“家有急事速归”一类的字眼儿。有人风趣地归结,写电报契合中国人崇尚简约的文风,并把这种“简约”极端化。因为电报是按字数计费,人们惜墨如金,像“春节家走,28接163次”一类,今天的新新人类看上去如江湖黑话。因此,电报淡出,在一些人看来,还意味着“与一种特殊的说话方式告别”。

  电报曾经给人类带来“上帝的奇迹”。1844年5月24日,华盛顿国会大厦,美国人莫尔斯用他那激动得颤抖的手,操纵着倾注10余年心血研制成功的电报机,向巴尔的摩发出了人类史上第一份有线电报:“上帝创造了何等奇迹!”——地球成为一个“村庄”的历程由此起步。

  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拍摄的很多战争影片中,电报是很重要的通讯手段,电报那“滴滴滴”的声响中有一种特别的令人怀旧的味道。

  电报在一些时候还可能是一种浪漫的回忆。40岁的杜君说,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部经典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在书中,男主人公穷尽一生执著追求女主人公,联系他俩的“鸿雁”,正是那绵绵不绝的一封封电报。“这是迄今我见识到的最浪漫的爱情!”

  老四曾经在镇邮电所工作多年,他感慨说,自己虽然曾编译过若干个电报,但自己因为私事却没有使用过一次,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当年与妻子写情书时,要是把满页的情书换几行电报该有多好。

  而让张潇最难忘的记忆是,自己上小学的一个同班同学总是会拿着电报到班上炫耀说他当兵的爹要在多少号多少号回来,那时候,电报虽然就是一张纸,上面按着格子写了几个字,但是电报带给他们的那种急迫感和神秘感却一直延续到今天,让人感觉既十分羡慕,又心生好奇。

  现在电报是不见了,一个职业的消失,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让电报一步步踏上不归路的是电话的普及,及由此滋生的传真,之后是手机、电脑、因特网,是转瞬即到的手机短信、电子邮件。通讯手段一天天智能化、网络化,电报便随之一天天成为传统、滞后、老掉牙的标签。

  有关统计表明,截至2001年,国内各地的电报发送量跌至历史最低。北京邮电业在电报最火的1990年前后,全市年发送量为4000多万份,2001年跌至3万余份;在上海,如今每月电报量剧减为1988年高峰时期的1%。一些省会如成都、南京,目前仅保留一家电信营业厅开办电报业务,前来发电报的占不到顾客的0.1%。就连办了20年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的保留节目——念各地祝贺电报,从2001年春节起也被念邮件所替代。

  据了解,不独中国,冰岛、芬兰、德国、瑞士、瑞典、新加坡等国近年也纷纷结束电报业务,即便保留,也大多限于贺电和唁电,它们的服务对象也多是偏远地区用户或是习惯传统的老人们——些边缘人群。

  有人感慨,电报退出历史舞台,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消亡。

  宣称“电子邮件通信带给我喜悦”的一位网络写手说,电报消亡使他伤感。他认为,没有一种通讯方式,给人的感觉比电报还郑重。这份郑重,来自它的成本和简练。它曾经在几个年代里承载了我们太多的期待和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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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1 11: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胡友松:胡蝶女 宗仁妻[转帖]


  青年时代的胡友松

  上海“百乐门”度童年

  胡友松老人的家,在北京东郊的一栋居民楼里。这里挂满了她各个时期的照片。而当年让

  李宗仁一见倾心的那一幅,就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胡友松从懂事起,她只知道自己叫胡若梅,从来不知道父亲是谁。

  对于童年,胡友松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在上海“百乐门”,参加给前方战士募捐的活动。她母亲与朋友们在台上表演,她提着小篮在场里来回走动,每当观众投进来钱,她就点头微笑说谢谢。这一段,是胡友松印象里最快乐的时光。

  1945年,小若梅因患湿疹被送到干燥的北方生活,胡蝶委托朋友照顾。1949年,胡蝶只身奔赴香港,把女儿留在了新中国。

  中学毕业后,胡若梅考入一所医专,毕业后被分到北京积水潭医院工作,后又调入北京复兴医院当护士。

  胡友松曾回忆,在这里,她有了初恋情人——五官科一名医生。但他们的感情遭到了医院领导的极力反对。“他们说我俩都是上海人,是资产阶级小姐少爷,我们要是凑在一块儿,那还了得!”于是,这对恋人不得不分手。胡友松说:“当时,我发誓永远也不结婚了。”

   伴李宗仁到终年

  1965年,多年旅居美国的李宗仁返回了祖国,此时,胡若梅已更名为胡友松。

  1966年,刚归国一年的李宗仁夫人郭德洁因乳腺癌病逝,李宗仁在孤独中萌生了找一个生活秘书的想法。

  当时程思远正为李宗仁物色人选,通过朋友找到27岁的单身护士胡友松,把她的照片给了李宗仁过目,李宗仁很是喜欢。胡友松说,李宗仁本打算找一个贴身保健护士,但周总理却批示说新中国和美国不一样,没有私人秘书;护理工作有上下班制度,下班后,护理人员要回家休息。李先生要是喜欢,就要明媒正娶。

  胡友松后来表示,李宗仁向她求婚,她犹豫过,毕竟相差49岁,但她很仰慕这位大将军,而且,胡友松觉得她的婚姻能被周总理批示是很荣幸的。但她也坦率地说:“只要跟李宗仁结婚,我的一切都会改变。”据胡友松自述,1966年7月26日,27岁的胡友松与76岁的李宗仁举行婚礼。当司仪为新郎新娘戴上胸花时,胡友松的心却突然揪了起来,“我突然想,自己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步?”她借口醉酒,独自走进卧室,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这是我的归宿吗?我将来怎么办?”

  胡友松很难用语言来表达复杂的心情。他们俩分床睡,李宗仁每天夜里要上胡友松的卧室去看一看,给她盖个被子,聊聊。但胡友松很快就烦了,让李宗仁以后不要来吵她。但他后来还是去,在胡友松熟睡时,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怕惊扰到妻子。“一次,我肚子着凉,医生开的方子是吃4两南瓜籽,李宗仁就亲自为我嗑,一直为我嗑到深夜。”胡友松开始为李宗仁的真情打动,渐渐接受与以往不同的生活。平日两人就呆在公馆里画画、看报、下棋消磨时间。

   隐姓埋名开始新生活

  1968年4月,李宗仁去世时,胡友松29岁。

  “文革”愈演愈烈。胡友松被赶出李公馆,住进了一处四合院。她与三户人家合住,邻居们对她常常指指点点,说她是傍着旧军阀的姨太太。

  后来,胡友松被扣上了“港台特嫌”的帽子,下放到武汉干校参加劳动。胡友松改名叫王曦。在周总理关照下,胡友松后来又回到了北京。

  念佛学画安然离世

  “我念佛以后才明白,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自己以前想不通是没有必要的。”1993年,胡友松在北京广济寺皈依佛门,法名妙惠居士。胡松友领着数百元的退休金,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上午,通常礼佛和学习,下午一般画画练字。她描摹齐白石的画可以以假乱真。

  1996年8月,胡友松将尘封了30多年的60多件贵重的李宗仁遗物和200多帧照片、书信全部捐给了台儿庄。

  2008年11月25日,胡友松患直肠癌去逝,终年68岁。

   (《新京报》12.21 徐春柳文)

[此帖子已被 luo 在 2009-8-31 11:22:16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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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伤女工王世芬传奇[转帖]


  花季少女被严重烧伤

  1968年末的一天,我接到新华社专门跑医疗卫生口的记者彭运南的电话:“你一定要来采访一个人,马上动身……”

  当我赶到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重病室,换好白大褂要进入时,抢救小组负责人、外科医生方承辉挡住我们说:“你们的心脏没问题吧?她的模样

  不太好看。”

  
 烧伤前的王世芬  静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的确吓了我一大跳。因为在切去焦痂时,连肌肉和脂肪全切了。植皮后新长出的皮肤是半透明的,类似香肠的肠衣,但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绿豆大的黑点。她的右臂已从肩膀处截肢,左臂自肘部截肢。脸上双眼被缝合,只留下绿豆大的小孔,让她视物。鼻子、耳朵都烧掉了……

  我们弄清楚了事情的整个经过。1968年11月1日,北京礼花厂17岁女工王世芬和另外一名青年女工正在操作油压机,机件摩擦迸出火星,“砰”的一声,车间顿时成一片火海。王世芬的衣服、发辫、鞋子都烧着了。但她这时却想到如果火烧到电线,可能引起更大事故,危及全厂职工。她挣扎着站起来想拉电闸,700摄氏度的高温横扫过来,她再次翻滚倒地……

  火终于扑灭了。工友们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形,一个救人的小伙子焦急地问:“你是小王吗?”“我是……”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小伙子想抱她起来,竟没有成功。那不是衣服与身体的滑脱,而是皮肉的分离。

  人们用一件棉大衣裹住王世芬飞奔到厂门口的公路上截车。正好一辆运砖卡车过来,卡车疾驶30多里,才到了北大第一医院。

  急诊室里,值班大夫陈汝发揭开棉衣一看:伤者全身已被烧成又黑又硬的焦痂,连试体温和量血压的一点好皮肤都难找到。此时,王世芬已经休克,全身烧伤面积达98%,其中三度以上烧伤面积达88%。

  时间过去了7天7夜,抢救进入到最紧张、最危险的处理焦痂阶段。焦痂下面一旦发生感染,病人随时可能死于败血症。为同细菌抢时间,切除焦痂和植皮的手术要连续进行,这样大的手术竟连续做了7次。

  当时,王世芬的气管已被切开。一天,医生发现她嘴角牵动,她居然在唱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的“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

  植皮后,护士天天要花一两个小时给王世芬换药。换药时,纱布粘在新植上去的皮肤上,每往下撕一片都会有鲜血渗出,麻醉药已经用得太多,再用就会损害她的肝、肾。王世芬每次都笑着说:“叔叔、阿姨,继续换呀。”

  周总理指示全力救治

  我们很快写出了一篇5000字的通讯稿,新华社于1969年6月11日播发了,《人民日报》于次日刊登。

  周总理看完这篇通讯后,立即派出保健医生卞志强到北大第一医院了解详情。6月16日下午,周总理又召集吴阶平、吴蔚然和卞志强等人作了重要指示:“我读了消息,非常高兴。这是一个奇迹!王世芬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她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克服了极度的痛苦,顽强地和伤痛作斗争!行百里者半九十!不要以为危险已经过去了,要去解决医学上还没有解决的问题。”

  周总理还对治疗中可能会出现的种种难题也非常关心。如王世芬植皮后全身都是瘢痕,夏天出汗怎么办?她的下颚骨暴露在外,嘴闭不上,牙床和牙龈怎么保护?耳朵烧掉,将来还可以装上人工耳朵吗?

  在医护人员精心医治下,王世芬终于脱离了死神。尽管如此,面对逐渐康复的她,医护人员仍有两件心事。一件是怕她知道失去了双臂。当时,她两臂已经烧焦截肢了。医护人员声东击西地给她讲英雄如何苦学劳动本领的故事,以商量的口吻说:“你其他部位都较好,但胳膊不理想,再坏下去,可能会影响全身……”那天,王世芬一改平时的诙谐,喊道:“叔叔、阿姨,你们截吧!我挺得住。只要有头脑,将来一样可以为人民服务!”

  另一件揪心的事,是怕她照镜子。出事前,王世芬的容貌姣好,要是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受很大打击。护士们都知道,天津一个烧伤病人从一个棕色的药水瓶上照出被毁的容貌,当天就跳楼自尽了。但是千防万防也没有躲过。有一天,王世芬理疗回来,笑嘻嘻地对医生说:“我已经看到自己的脸了,没啥关系,就是丑了些。如果越烧越漂亮,谁都想去火里整容了。”原来,她在理疗器械的不锈钢管上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后来,当王世芬苦练数年,终于可以用假肢写字时,周总理已经千古,她在纸上写下这样一行字:“周总理,您永远活在我心中”。

  在家中开通“心语热线”

  虽然失去了双手和美丽的容貌,40年来,王世芬始终以自强不息、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自尊自爱地生活着,并一直用这种精神感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2005年6月,王世芬还在街道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在家中开通了“心语热线”,每天都要倾听很多人的牢骚。她说:“每一位向我敞开心扉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想以我的经历,帮助那些身心疲惫的人。”

  今年5月18日,她通过交道口街道鼓楼苑社区为汶川地震灾区捐款2500元。她说,作为一名一直受到社会各界帮助的残疾人,这是我对社会的一种回报。

  (《百年潮》2008年第11期周建英文《北京广播电视报》12.24 张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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