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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拥牛衣沉醉倒——史学家文学家王春瑜先生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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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1 21:59: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外出过马路上台阶,我习惯性伸手搀扶,他却不经意一甩手,健步向前。见到感兴趣的物事,则停下来,仔细察看,认真研究。佛山街头有一些铜像雕塑,表现几百年来的珠三角风情,他像童心未泯的小孩,围着铜像转来转去,指指点点。在一个新婚夫妇出嫁的雕塑前,他指着新娘的珠帘头说,在北方是红盖头,你们这是珠帘,很好。我们提议他跟新娘照相,他却说不,然后走到祖庙大门前站好,说,在这照吧。“嚓”地一下,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王春瑜老师儒雅的身姿,定格在佛山祖庙前。

祖庙是供奉道教北方玄天大帝的神庙,始建于北宋元丰年间,包括万福台、灵应牌坊、锦香池、钟鼓楼等一系列古建筑,锦香池中盘一龟蛇合体石雕,是北帝象征,佛山习俗大年初一到这里来,以硬币掷之,中龟头者为好运。对此种风俗,王老师表现出极大兴趣,找一个最佳位置,对准石雕逐一投掷。我是大近视眼,出手则偏,钱币全落在水中。王老手一扬,不偏不倚,正中神龟头顶,他乐了,连连出手,连连正中,旁边的小谭拍手叫好,我暗自叹息,姜还是老的辣。

  王老是著名历史学家,杂文作家,其知识之渊博,文论之滔滔,对史学之精阐妙析,对文学之苦心孤诣,足令我辈景仰。在两个晚上的闲谈中,都是王老师在说,他说话节奏快,记忆力超人,一连串的历史人物、事件、包括时间地点细节,从略带方言的王老嘴中联袂而出,不动声色,却又挟雷带电,而我们似乎都听得丢盔卸甲,狼狈应对,因为有的不熟悉,有的不知道,有的不理解——毕竟都是门外汉,但都兴趣盎然,王老师说得有趣,时不时还发挥一下冷幽默,来一两句精辟入骨的点评,让人深思、顿悟,精神大振。这种说话风格,恰如他的文字,在王老师《老牛堂四记》书中,不时就和这种风趣幽默相遇。如《论语新编》一文道:“子曰:三人行必有博士导师焉。子曰:三博导行必有国学大师焉。子曰:三国学大师行必有文化昆仑焉。”读之不禁莞尔,世相百态,一语立现,让人叹服其精辟和独到。王老的幽默,绝非油腔滑调,而是谈古论今后有感而发,亦庄亦谐。他说,他用散文随笔的笔调写读史札记,力求拉近历史和现实的距离。那么,字句间闪现的风趣,当是学术性和可读性融合的亮点。他说,历史学家的作品,应当“飞入平常百姓家”。在《看了明朝就明白》一书中,这种风格更成为全书基调。这本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出版的读明史著作,一看封面就喜欢,大面积海蓝色托着书名,红色背景的宫殿被压到下方,几乎成一直线,有很强的隐喻意味。书中文字精到生动,内容有情有趣,以口头语切入,如日常所说“父母官”、“****”、“乌纱帽”等,对明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进行掘进式解析,没诘屈拗牙的史料罗列,也不是强制式说教,融进秘闻、记载、传说、诗歌、民间文学等。文末有“金生叹” 点评,几乎都是神来之笔,疗疾醒世,谐趣绝妙,刚看叫人惊愕,金圣叹?细读才醒悟:金生叹者,王春瑜老师也。如此幽一默,可谓尽显跌宕起伏,张弛有致。

  在《永久的悔——忆母亲》长篇散文中,王老师写到苦难的童年,在《穷证——亡妻过校元女士小记》中,我们看到王老师漂亮聪明的妻子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然而,这些痛苦并没有销蚀他对史学、对文学的热情,也没有将他变成一个嫉恶如仇的愤怒学者,反而在他身上,充溢着一种优雅、温和、宽容的品质,就像一把经过无数次淬火的钢刀,表面的火气完全褪尽,内里的刚硬,却在一次次淬炼中,不断增强。因此在他的文字里,我们看到的是机敏、刚健、纯真、清澈,没有含糊不清的故作深沉,也不会颐指气使居高临下,他的文章和言行举止一样,自始至终渗透着一种平和中正、不怒而威的风采。

  这些年来,他不停地写作、编书、阅读、研究,光2007年就出版读史札记、散文随笔等五本著作。读写编之余还四出游历,打电话找他,通常今天在成都,明天在西安,后天,说不定已在宁波,忙得不亦乐乎。曾无意听到他和朋友说电话,他说,别一天到晚闲着,你看我到处跑,有空读书写作,现在连老人斑都没有。闻此话乐了,细看,脸上果真没有斑,都七十岁的人了,皮肤白皙光滑,神采奕奕。有这样的心境,这样的激情,以及史学家自有的社会责任感和忧患意识,使他在2000年主编出版了《中国反贪史》全书分上下两册,从先秦到清朝洋洋90万字,总结了每个朝代反贪污腐败的历史轨迹和经验教训。此书获得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在社会上反响很大。

  王老师在佛山停留的时间不多,只参观了祖庙,很有历史和文化含量的三水大旗头村、南海康有为故居、顺德清晖园等地,来不及看了,这个遗憾,希望有机会补偿。祖庙方圆不过半里地方,走走停停竟用了几个小时。祖庙正殿正中有个大铁鼎,双耳三足,两米多高,鼎身篆刻文字,饰花纹,是镇庙之宝。据说文革时红卫兵冲击祖庙,把雕像、壁画、牌匾等都打碎了,唯独拿这个铁鼎没办法,两吨多重搬不动。王老围着这个铁鼎转,边听边叹息,轻拍着铁鼎说幸好保存下来,否则祖宗的东西又少了一件。为了搞清楚铁鼎铸于哪个朝代,他取出眼镜戴上,凑近鼎身,仔细辨认一个个与鼎身融为一体的字。我看了半天也没找出,有点扫兴。突然,王老师伸手点着鼎身说:这里,看,初铸于明万历年间,到了清嘉庆六年重铸,是当时佛山著名冶铁店“万明炉”铸的。他的手点在“万明炉”几个字上不动了。这种仔细、认真、甚至痴迷的态度,让我自愧弗如。为了拍下“麒麟照壁”石刻上的文字,他竟前前后后拍了无数次,蹲下、马步、侧身、爬高,所有能使的姿势都使出来了,以至于陪同的另一位美女捂着嘴,直冲我乐。他哪像七十岁的老人,此时,简直就是一老顽童,为了得到资料而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许,正因了这样的执着,才有今天的成就。

  王老师一生在历史文化中浸淫,他说“故纸高泰山”,中有暴风雪,也有明月时,有取之不尽的宝藏。所以,他潜心耕耘,握笔为文,写下的作品单明史方面,又何止百万字。他希望我们认真读史——阅读历史,还要明史——明白了解历史,这样才能访古而鉴今。蒙王老师错爱,惠赐亲笔书法一帧,上书孔尚任《桃花扇》尾声诗,中有两句“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读来如雷贯耳,历史的警钟,早在后庭花尚未凋谢时敲响,后辈如我等,又能聆听几何?

  王老师的《春灯儿女对良宵》是一篇不足千字的短文,以近代词曲泰斗吴梅先生鄙视权贵、甘于淡泊、独善其身的品格,反衬当下的浮躁和谄媚,篇幅短小,蕴意深长,尤喜欢吴梅先生的“自拥牛衣沉醉倒”,自有一种清雅、高贵在其中。想来王老师属牛,书房名“老牛堂”,一生的兴趣和成就都和故纸关联,于是斗胆拈来,做此文题目。自拥“牛”衣沉醉倒,这样的境界,唯王春瑜老师独有。

  大雪纷飞的除夕夜,王老师从京城发来短信:举杯山河同一醉,笑揽春风入诗怀。此等豪情诗兴,令寒冷的南方夜晚平添几分春的妩媚。

[此帖子已被 也也 在 2008-7-22 14:34:40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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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8-7-22 10: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也也,这篇描写介绍,我欣赏美文外,还想知道这位王老师的来历。你可好了,还挣到王老师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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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2 14:3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学长好。文中红色字有链接,可打开看介绍。王老师是著名明史专家杂文家。再贴上他最近写的两篇作品,或许对其风采可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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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2 14:39:05 | 显示全部楼层

    拔地苍松有远声——悼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元化\">元化ersonName>先生fficeffice\" />

    王春瑜

    上月8 日下午,我在上海,去瑞金医院探视病中的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王元化\">王元化ersonName>先生。想不到一年不见,他竟病成这样:骨瘦形销,咳嗽不止.全靠吸氧、输液维持着生命。但是,他的神智仍然非常清醒,用微弱的声音对陪伴身旁的其二姐元清大姐、妹妹及甥女介绍说,“这是明史专家’\" ,并让元清大姐送我他的新著《人物小记》,令我感动不已。更令我感动的是,他一如既往惦记京中的好友,问李锐、吴江、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邵燕祥\">邵燕祥ersonName>先生的近况,我告诉他春节前有次聚会,我见到李锐老,神采奕奕,发言声音宏亮,吴江老人不仅依然下笔千言,还能写整版文章,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燕祥\">燕祥ersonName>先生动了大手术后恢复很快,思维敏捷,语言幽默如常,又可以写杂文了,他听后为慰。但又说近日京中有人来,说李锐身体不好,我答应他返京后了解一下,他仍很关心时势,我说了七八分钟,他即说,我累了,闭上眼睛。我怕影响他休息,赶紧跟他说:您多保重,我六月份再来看您。他的听力已大为减弱.尽管我大声说话,仍需要元清大姐再大声对着他的耳边复述,他才能听见,辞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别元化\">别元化ersonName>先生,我的心头感到十分沉重,不禁想起1984 年春天,在龙华医院探望我的好友隋唐史、中国法律史专家杨廷福教授( 1924 1984 )的情形,他与元化先生患的是同样的病,病状也很相似,我返京不久,他就溘然长逝了。对元化先生,我很担心,次日我去探望何满子老前辈,告诉他元化先生病情危殆,何老叹息之余,安慰找说,他每天服一粒从美国进口的药,价格较昂贵.估计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甚至有位友人跟我说,他还能活三四个月。但本月10 日上午,我就接到了元化先生已不幸去世的噩耗,痛感失去了我最敬重的一位良师、益友,心中的悲凉,难以言表。我在书房里默默地枯坐了一整天.翻看日记中与元化先生交住的记录,与他的多次合影,他的音容笑貌,对我的厚爱,不停地在眼前浮现,恍如昨日事,我觉得他依然活着。

    我结识元化先生很迟,但也有十一年了。1996 年夏,他在《文汇读书周报》上发表《 记辛劳》 ,深切怀念在孤岛时期结识的老友诗人陈辛劳。关于辛劳的下落,我珍藏的阿英编新四军出版的《 新知识》 杂志上,有条阿英亲自写的辛劳诗集的书讯,是条珍贵的史料,我便将此页复印,连同我写给元化先生的信,托该报编者转给他。元化先生看了此信后,很重视.亲笔来信道谢,并希能进一步了解辛劳最后死难的详情。我托盐城、南京研究新四军历史的专家查阅史料,得知辛劳身患重病后,在东台被浦.死于敌手,但细节不详。以后我转告元化先生这些情况后.他仍然感到惘然,可见他对亡友是多么的一往情深。不久.我读了(王元化先生学术年表》 .述及老作家也是老革命、元化先生的挚友彭柏山,不禁感慨系之,便在报上发表了关于彭柏山一篇佚文的文章,我在此文的按语中激愤地写道:“走笔至此,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郭猛烈士庄严、巍峨的纪念碑。可是,又有谁会为他的出生入死、军功卓著、后蒙冤而死的战友彭柏山立纪念碑呢?宁我看柏山还不如当年与郭猛一起战死在日寇的枪口下呢!呜呼,柏山忠魂何处觅?思之不胜感喟,又何言哉。”元化先生读了此文后,便打电话给彭柏山的女儿电影导演彭小莲博士,推荐此文,说他看了很感动,小莲很快给我来信,从此我们成了文友。这年(1 998 年}春天,我去无锡给亡妻过校女士扫墓后,在太湖畔的一家宾馆小住,致电元化先生问候,他接至电话后,很高兴,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小时,邀我去上海时,可住庆余别墅.由他代订房间,他也住在那里。我去上海后,小莲陪我同去,受到他的热情款待,此时他的身体尚好.聊天二、三小时,仍谈兴未减,话题涉及政治、哲学、文学、历史、戏剧、拿故,大概十句话中,他说七句,我说三句,真是汪洋恣肆,海阔天空.使我获益非浅。此后.我每年都来上海,有时一年去两次.每次都住庆余别墅,有两决更是与元化先生对门而居。我在京中,也常打电话给他,除了问候起居,也告诉他一些时政、文友的信息。有时他也打电话来聊天。他每次与我聊天的内容.我觉得都很有收获,在日记中记下要点。

    回顺与元化先生十一年的交往,他的博览苦读、宽厚待人,都给我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

    元化先生是位思想家、大学者,著作等身。但是,他仍然手不释卷,文、史、哲、经.古今中外,无所不读。聊举二例:邓榕回忆其父小平的书出版后,有朋友送我一本,我读了十几页,就忙于写作,搁到一边了。可我去上海后,元化先生告我.他将全书认真看了一遍,说收获很大,并花了二个多小时,详细阐释给我和小莲听:他用别的记载,和此书的材料互相印证,多所阐发,使我顿开茅塞。真遗憾当时没有录音!我相信,在元化先生的老一辈学人中,恐怕不会有第二八人能像他那样认真读邓榕的书,并有那样大的收获。我不禁想起陈垣老先生的{通鉴胡注表微》,可惜元化先生没有将读邓榕书的心得写成书,倘写出来,功力当不在陈垣老之下。晚年,元化先生的目力越夹越差,以致只好请人给他读报、读书。但是,2004 年春天,他来电告我,已将牧惠送给他的几本杂文读完,有时读到深夜,会心时,竟哈哈大笑起夹.真担心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小伙子听了,以为他发神经了!他说牧惠的杂文里有大量信息,很多事以前他都不知道。看了他的《与纪晓岚说古道今》,觉得很有意思,很开心。我将元化先生的电话内容转告台牧惠后,他很感动,说王老已八十四岁.目力又不济,还耐心读他的杂文.真感不安。元化先生还给牧惠打了电话,约他去上海见面,不幸这年6 8 日,牧惠兄却突然病故.我电告先生后,他不胜痛惜。

    元化先兰比我年长17 岁.是老前辈。但对我一直视为老友、好友。他写的书,除了他的全集外,新叶期以来出的书,差未多都送我了。让我难以忘怀的是,1999 8 月,元化先生出版了线装书《 清园文稿类编》(一函,十种).印制精美,古色古香。后来我去上海,元化先生送我一套,当场用毛笔在书的扉页上题签“春瑜仁兄惠存清园王元化癸未雨水后五日”。赠书时,他无奈地说:“这套书印制较少.你回京后,不要声张.其他几位好友我都不能送了。”我从方庄搬到市中心西什库大街后,居舍宽大,我请元化先生题“老牛堂”,以光门楣。元化先生很快在小莲陪同下,冒雨去上海图书馆他的书室,给我题好寄来。后来小莲告我,元化先生写了几张,挑出他满意的一张寄我。我请人精心装框后.悬于客厅内,来客无不赞赏元化先生的书法遒劲、潇洒。2 004 元化先生还写了两幅字寄我,一幅是鲁迅语录,一幅是老子的一句话,真使我喜出望外。我都装裱后,挂于书斋.朗夕相对。我读了元化先生的《 日记》、《思辨录》 后,写了学习心得,在《社会科学报》、《文汇读书周报》上发表,都谬承元化先生夸奖,我写的杂文,也受到他的鼓励。2003 4 月,我写的《新编(孟子)》在《 社会科学报》上刊出。元化先生读后.特地打来电话,说“正感到很闷气,你的这篇杂文,真给我出了口闷气!”他很不满意某些杂文家的宣泄式杂文,说这是违背鲁迅杂文传的,因为鲁迅即使在那样政治高压的背景下,他的杂文也很少宣泄自己的情绪。恭为杂文家之列,元化先生的告诫,对我也是终身受用的。这些年来,我先后请元化先生为我己版的几本书题字,为陆秀夫纪念馆写联语,甚至受文友之托,代求墨宝,元化先生都是有求必应。这样厚重的情谊,我是无法回报的。

    元化先生曾为安徽的《 学术界》 题辞“拔地苍松有远声”。他不幸遽归道山,这个题辞,我认为不失为是元化先生自身形象的写照。他作为当代杰出的思想家、评论家、文学家,是人文科学的一面旗帜,一生追求精神独立,思想自由,矢志不渝.老而弥坚.影响了一代学人。此刻,我凝望悬挂在墙上元化先生赠我的墨宝,是鲁迅早期杂文中的一段话:“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想,什么悲惨来袭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人类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我想告慰元化先生的英魂:您放心地走吧.我们一定会沿着您的脚步,继续坚忍不拔地“向前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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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2 14:4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琐忆倪匡(王春瑜)fficeffice\" />

    前些时候凤凰卫视曾子墨采访香港奇才倪匡,但见他大腹便便、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入镜头。仅比我大两岁的他,让我吃了一惊:这老兄怎么老成这样?莫非像当年大理寺评事雒于仁上疏批评万历皇帝说的那样,是被“酒、色、才(按:原文是财,我看倪匡非财迷,稿费丰厚,也不缺财)、气”掏空了?但随着采访的进行,倪匡对答如流,实话实说,思维敏捷,嘻嘻哈哈,我这才感到,眼前的倪匡还是那个口无遮拦、幽默风趣、神采飞扬的倪匡。老的是容颜,不老的是那颗炽热的赤子之心。

    曾被视为“反共作家”

    1989年初,香港中文大学举办了史无前例的“国际武侠小说研讨会”,一位不肯透露姓名者赞助了一笔巨款,金庸先生赞助了10 万港元。我说的“史无前例”,并非夸大其词,武侠小说---尤其是以金庸为代表的新式武侠小说,尽管拥有众多的读者.但从来没有举办一次国际讨论会,把武侠小说置于学术殿堂,由专家、学者于学术层面加以分析、评判。应邀到会的有美国、法国、中国大陆及香港台湾的多位学者。大陆赴会学者有冯其庸、冯育楠(已故)、胡文彬、冯统一等。但他们办入港签证相当不顺利,以致会议结束后才赶到。我呆的机关是“大庙”, --正部级单位中国社科院,院外事局的同志办理出国签证非常有经验。因此,我准时到会,成了大陆代表中的独行侠、“任我行”,有了与赴会学者及嘉宾交流的较多机会。

    早就听说过倪匡的大名。以前我已来过香淮,我院“情报文献中心”的港、台报刊不少,我常去阅读,知道倪匡是位文学奇才一天能写一万多字小说,同时为几家报纸写小说,这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就说我吧,没人说过我笨,下笔千言,不打草稿,但要我每天抄一万字,绝对受不了,更别说写一万多字的小说了!他以卫斯理笔名发表的几十部长篇科幻小说,天上人间,千奇百怪,想象力的丰富、诡异、瑰丽,着实让人惊叹。我记得研讨会的第二天上午,倪匡风风火火地赶到会场,坐下来就大声说:“我看了学者们的论文,也听说了发言情况。你们太严肃,太正经了!武侠小说是写给读者看了玩的,他们看了开心就好,哪有那么多思想性、学术性?我也写武侠小说,从来就没有想到那些。”他的这番话,真是语惊四座,让我辈冬烘一愣。我立刻问身边的《明报》记者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林\">林ersonName>小姐:“此公是谁?”她小声说:“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倪匡\">倪匡ersonName>先生。”我情不自禁地“哦”了 一声。会议期间,有几次宴会,我曾与倪匡多次交谈,听他滔滔不绝、出语惊人的妙论、宏论。

    倪匡曾被目为“反共作家”,他的作品在大陆被封杀(按:近十年来.他的科幻小说己在大陆出版)。我确实听他笑着说过对中共很刺耳的话,但我也听他很严肃甚至感叹地说过:“啊,大陆搞改革开放,现在的中国共产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共产党;台湾已经政治民主化,中国国民党也早有史以来最好的国民党。海峡两岸都有很多新变化,让人目不暇接!” 我以为,倪匡的这一看法是理性的、客观的。倪匡常去台湾。他说,多年前,国民党有位将军曾邀请他去谈写剧本事。此人很阔气,手枪是镀金的。他要求倪匡写国、共打仗,甚修烈,最后国军大获全胜,共军落花流水。倪匡忍不住说:“戏怎么能这样编?你们大获全胜,共军落花流水,那么是谁把你们赶到台湾了?”这位将军一听大怒,竟拔出手枪来,倪匡立即从他家落荒而逃。倪匡笑着说:“国民党的一位老将军,就这个水平,让人哭笑不得,还扬言反攻大陆,亏他想得出!”走笔至此.我不禁想起一件事:lO 多年前,我在从香港返京的火车的软卧席内,与一位台湾退伍的国军老营长聊天。此公安徽人,70 多岁,满口金牙,准备去内蒙探望战友。他跟我说:“什么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是根本没有的事!实际上,他们就是在我老家大别山里转来转去而已。”我听了不禁哈哈大笑。一位将军,一位营长,如此水平!

    “你应当叫倪无匡”

    宴会上,只要有倪匡在场,差不多都是他一个人说话,天南地北,海内海外,“荤素不挡”,我们常常听了大笑。我清楚地记得,在金庸豪华的家宴上,倪匡痛饮威士忌,喝完一瓶就对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金庸\">金庸ersonName>夫人说:“小二,拿酒来!”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查\">查ersonName>太太立即就拿来一瓶。他感叹地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喝的酒了!“一边饮一边说:“我是台湾一位大酒商的代言人,广告片在电视台放过很多次,我过台湾海关时,工作人员立刻就答出我。有一次,一位朋友一定要我写一幅对联送给他,我大笔一挥:”喝酒要论好歹,做爱不遗余力。” 金庸微笑着说:“那你就不遗余力好了!”冯其庸忍俊不禁地说:“你哪里是倪匡啊,应叫倪无匡。”倪匡听后大笑。倪匡还说起,他曾经与台湾一位女友打得火热,结果被其夫告上法庭,很狼狈,幸亏他的好朋友琼瑶给他献策,赶紧躲到美国去,官司一拖,为了了之。他依计而行,果然平安无事。我心想,倪匡真是无一事不可对人言,恐怕中国文坛上,没有比他再襟怀坦荡了!

    当然,倪匡一本正经说的有些故事,是真是假,我们听了一笑置之而已,料想其他在座文友亦如是。例如,他说他的好友古龙并非病死,而是被人谋害:这个凶手的暗器,是套在手指上的,能飞速旋转。又说他去台北奔丧,在古龙的棺材盖上,凿了个小孔,将一瓶XO打开,放在一个支架上,酒瓶打开,呈45度倾斜,好让他死后仍有好酒喝。这样离奇的情节,倪匡似乎不是在跟我们讲往事,而是正在写武侠小说,无人质疑,扫他的兴。我想朋友们都心照不宣,默想:“我辈是何等人哪,老兄说的分明是小说家言嘛!”

    香港才是真正的家

    倪匡并不是恃才狂傲、目空一切的妄人.他对朋友是真诚的.金庸就是他最知心的朋友之一。与倪匡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副研究员,但他没有怠慢我。在金庸的家宴上,我与倪匡紧挨着入席。当戴着很高白帽的厨师送上鲍鱼时,金庸说:“我在北京,赵紫阳总理请我吃饭,也有鲍鱼,但那是渤海湾的,这个鲍鱼是泰国的。”倪匡马上问我:“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王\">王ersonName>先生,你知道这只鲍鱼多少钱?”我说“不知道”。他说“两千港币”。这让我吃了一惊!当时我的月工资才几百元人民币。(按:后来我在香港用全庸先生预付给我的稿酬3000 港元,花了2000千元,买了一台日本原装东芝牌冰箱。金庸“预付”云云,客气话而已,他知道大陆我辈均穷儒也,担心我们在香港缺钱花)接着厨师又给每人上了一小碗燕窝粥。倪匡很客气地把他的一碗也让给我,说:“这是真止的秦国燕窝,一小碗五百港币呢,你都吃了吧。”这使我感受到了倪匡的真诚。香港的大名人都不用名片,金庸、倪匡都如此。倪匡随手撕了一张纸条,给我写了他的家址,这张字条,至今我还保存着。我请他挑一本他的杂文集、一本科幻小说寄给我,他说:“一定。”我回到大陆后,过了两个多月,才收到海关转来的倪匡杂文集《皮靴集》. 小说《蓝血人》 ,《 皮靴集》 里夹了几十张海关检查时的纸条,但终于还是给我了,没有没收,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礼尚往来,我随即给倪匡寄去我的作品。1992年,我的一本杂文随笔集出版,给倪匡寄去,不久被香港邮局退了回来,说该址无此人。我以为他搬家了。所幸我很快应邀到中文大学历史系演讲,朋友们告诉我,香港街头有一名右派记者被人打死,本来是个刑事案件,与政治无关,倪匡却很担忧香港回归后他的安全问题,举家移民美国旧金山去了。我想,这是隔膜的悲哀。但2006年,倪匡又举家返港定居。在接受曾子墨采访时,他坦承自己当年对回归的看法的预估是错误的。当然,他回香港也是为太太考虑,说:“她到美国后,像一朵花蔫了,而回到香港后,这朵花又水灵了,像水浇过的一样。”我真为倪匡高兴!

    我的小姨子从美国来,送我一瓶威士忌。此刻,是北京宁静的春夜。遥望香江,我举起酒杯,默默地祝福:倪匡老兄,别来无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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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2 14:5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再上一帧,上面那幅有点变形,拍得不好。

    [此帖子已被 也也 在 2008-7-22 14:55:40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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