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牧童

陈乔樱 · 发表于 2013-10-30 11:49:43

(本相片于昨天上午拍于四九北峰山，谢谢零剑的精彩摄影) 牧童，给你写信，这是没有想到的。从未想过，在走过了童年后，我们还能有共同的故乡。我很感动。童年是不会逝去的，譬如我的生命，也不会逝去。它存在于我的文字中，即便你从来不看它，它也在。而一旦你读过了它，就会读下去。我说的话，同响于你心中。爱它，就是爱你自己。我相信，竟然如此这般地相信。我已回到珠海，在整理旧图书。翻看了那些变成桔黄色发脆的旧乐本，仿佛是我渐渐老去的骨肉。随我搬了无数次家，什么都丢掉了，它仍然在。只要翻阅，它就活过来。没有什么物质，可像它一样，跟人结交成友成伴，生死不渝。那些拥书成眠的日子，使书变成人生，或人生变成了书的样子，淡然书卷味。美幻高洁如秋水长天。你说，无论什么环境，请继续听音乐。没有爱，堪比这句话。在我的文字、你的关怀里，我们成长着了不起的音乐，这些乐句，如一枚夜光之杯，盛葡萄之浅紫，长空之蔚蓝，大河之碧绿，时空之久远。感激你在互联网为我寻找你所爱慕的乐句，让我们隔着遥远的大洋，仍然能够怡然分享。从前我们没有CD，没有音响，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甚至没有灯光。只是在爱的驱使下，不分昼夜，在烛光下，伏案手抄琴谱，三五知己，于天南、地北，穷所有时限练习弹唱。在心灵的故乡，音乐同声，歌曲同气。如此，音乐单纯而为音乐，物质贫乏中，弥足珍贵。如今，这种感觉再度重来。这样的心意，如那首我们听烂了的小夜曲，在不同的时分，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身边，起着不同的化学作用。除了心与心的相印，你绝对懂不了音乐，也不能为之陶醉。音乐它不是某乐句，而是无数生命在困苦与爱恋中，对浪漫人性无意识断续吟哦之记载。前伏后继。我无音乐天分，天生甚笨拙。小时候用小尺子一行行地在劣质白纸上抄写向朋友借来的琴谱，凭此自学小提琴，二胡，古典吉它，毫无章法，既未懂得，又全无所成。它是我最幼稚而又充满了憧憬的童年游戏。很愚蠢，又很独寂，没有人教你如何生活，如何与人群相处，它使我自闭，远离人群。不喜欢说话，与誰一起，只是沉默。所幸是有音乐，它给一颗彷徨孤单的心灵予天堂。如今，我未为自己愚笨所吓着，又愉快地学起钢琴来。只要手指触摸过黑黑白白的琴键，那些小锤子轻轻敲动琴弦时的颤动，便使心灵跌落音符的河流，糊里糊涂而又心怀甜蜜地回到童年，流连忘返。在练琴的时光里，它给予我的精神享受，胜过所有。它为我带来安静而华丽的心灵空间，循它前行，仿如恋爱，百感百味。此生无憾。后来我明白，做任何事的意义，不为懂得什么，有什么用途，而是在生命最低能的时候，懂得找到深厚的乐趣与爱。上帝予人真爱，其最终含义，不过如此。牧童，对于音乐，乔只能如此，既无法割舍，又从未真正懂得---这又何妨？它使我终生美丽，美丽终生。听说你爱上了钓鱼，这亦是我所喜爱的体育运动。我不喜欢那些残酷竞争、你死我活的运动，几乎不去看它。只热衷于动感却又宁静，独立思考的运动，比如瑜珈，冥想，划独木舟，登山，跑步，骑自行车，独寂地流浪…它不向任何人展示自我的强大，不以打败对手而为荣，它在让生命充满的同时，教灵魂纯洁强大、心胸仁慈宽厚。而乔做得最好并能一直坚持做下去的运动，即是练习弹奏乐器，然后在身体条件许可时，爬到山上去，在太阳与树荫底下，读书，调息，与小鸟对答为谣，与高山相呼成歌。共同的爱让我们相遇。这还不够好吗？谢谢你的爱。